李格非起初认为陈宁是一名读书人,有着读书人共同的特点,只读圣贤书,不知政治事。
其实这不稀奇,当初他自己也是如此。
在没有进入官场之前,甚至于在成为苏轼学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压根不懂任何政治事。
在这种还没经过政治毒打前的读书人,他们都很单纯,他们的观念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这个世界没有灰一说。
但进入政治场的历练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个世界是混沌的。
李格非用了几十年参悟明白的道理,但陈宁似乎还没踏入官场就有点感悟?
李格非认真的看着陈宁,询问道:“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们这一派会很快土崩瓦解?”
“还有,你怎么知道朝廷的派系?”
陈宁一脸无语,我是没接触过朝政,但我也不是傻子啊。
陈宁道:“从熙宁变法开始,大宋一直在寻求一条强国强军之路,所以王安石开始变法,力求强宋。”
李格非不屑的道:“他不是在强宋,他是在搅浑大宋这摊水,让他自己结党营私。”
陈宁不与李格非争论这些无聊的事,也不想定义王安石变法究竟是好是坏。
“在熙宁后,到前朝哲宗继位,开始元佑更化,实际前朝皇帝还是在求变法以强宋。”
李格非认真的盯着陈宁,他忽然感觉这个小子和他想的不一样。
在他没见陈宁之前,他最初认为陈宁是个纯粹的商人,商人趋利。
柳园文会后,他认为陈宁有点才华,最起码能对出太学国子监祭酒的千古绝对,才华不低。
可这毕竟只是文坛雅事,文人雅事和朝廷政治有着云泥之别,不能说你有才华就能做好官,就能做出点政绩。
这里面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在柳园文会后,李格非稍稍对陈宁有些改观,从商人变成了读书人。可也仅仅如此。
但今日他再次刷新了对陈宁的观念。
他是一个不一样的读书人,最起码和大多数泛泛之谈空口鉴朝政的迂腐读书人不同。
陈宁道:“李大人方才问我为什么很快旧派会土崩瓦解?”
李格非道:“是,最起码现在没有任何苗头,新帝登基后,韩学士从知大名府被召拜到吏部尚书,短短几个月内,从吏部尚书升到门下侍郎,又到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成为当朝右相。”
韩忠彦在前朝哲宗时期,因为是守旧派,被主张元佑更化的哲宗皇帝贬为知大名府。
在宋徽宗赵佶继位后,短短几个月,直接从知大名府升到了右相的高位。(注:这里的宋徽宗是方便阅读,活着的时候自然不会这么叫他)
这还不足以说明,新帝是偏向守旧的吗?如此情况下,他们守旧派何愁不发迹,为什么到你小子口中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土崩瓦解?
陈宁认真的道:“李大人说的没错,但看待问题不该这么看的,你们政治家不都是说走一步要看三步吗?”
“未来局势若不看清,当下不就会陷入泥潭?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李格非回以肃穆,他此时抛开先前所有成见,抱拳道:“让老夫听听你的高见,怎么才能走一步看三步,看哪三步?”
陈宁道:“其一,回顾历史。”
“向太后是守旧派对也不对?”
李格非点头。
陈宁反问:“向太后当初支持谁登基?”
李格非愣了一下,不解的道:“他支持端王,也就是当朝官家,这怎么了?”
陈宁道:“向太后三朝在后朝,她一言可定官家登基与否,一言可罢黜当时最有希望的简王赵似、申王赵佖。”
“其势力之大,遍布朝野,当朝官家会不会忌惮?”
李格非神色复杂,沉默许久,却没开口,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没有刚来的那种轻浮,多了几分稳重和沉稳,尤其在分析这些朝事,他眼中的睿智,面上的自信,一言一行,洞察一切的精明,无不高屋建瓴,这是李格非从未见过的神采!
就宛如知晓大宋未来走向的神一样。
李格非不知道也不清楚他此时为什么会有如此奇妙的感觉,总而言之,他对陈宁已经开始有些惧怕起来。
可他明明只是汴京一个不起眼的读书人而已!
陈宁反问:“官家若想在朝中站稳,会不会清除向太后的羽翼?打击向太后势力的第一步就是反对守旧,摒弃向太后朝中所有势力,以期站稳他皇帝的脚步,是也不是?”
李格非惊恐的看着陈宁,倒吸凉气,半天没有开口。
陈宁继续道:“其二,执政章惇反对端王继位,当朝官家继位后,会不会对章惇动刀?”
李格非反驳道:“你前后矛盾,章惇是变法派。”
陈宁道:“可我并没有说官家立刻就会对守旧派进行打击,但凡他懂点朝政,都不可能立刻打击以向太后、韩相公为首的守旧派,因为这个派系势力太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