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三的二房媳妇消失后,王玲又成了肉铺的常客。她虽不敢明目张胆地嘲笑他——毕竟他手中握有锋利的刀,脾气也颇为火爆,更何况,得罪他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但她心里始终铭记着,包三曾像驱赶野狗一样将她赶走。在她眼里,这简直是老天有眼,为她出了一口恶气,仿佛连仇都一同报了。
她隔三差五地就往肉铺跑,每次都用言语轻轻挑逗包三。奇怪的是,包三对她的挑逗似乎并不生气,反应也是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然而,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每次王玲到访,包三总会慷慨地送她点肉,甚至递给她十块二十块,供她去玩那仅需一毛钱的麻将。这一切让王玲心中不禁泛起涟漪,暗想包三是否又对她重燃了“旧情”。
但如今的包三,与往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过去他虽有两个儿子,但都是身强体壮,要不了几年就能成家立业;农村孩子,向来都结婚得早。然而,包三还有个老三——一个脑瘫的孩子,时刻都离不开人的照料。这沉重的负担,让王玲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反复权衡利弊。她终于琢磨出一个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策略:对包三采取忽冷忽热的态度,既不完全接纳也不彻底拒绝。
至于和包三成为真正的一家人?那已是奢望。尽管包三条件尚可,但终究不是腰缠万贯的富翁;光是一个脑瘫的孩子,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耗尽心血。现在每天能从包三手里得到十块八块或者一块肉,对王玲而言已是意外之喜。只是,她始终没能弄清包三这般慷慨背后的真正用意。她曾多次试探暗示自己—啥都愿意,怎奈“妾有情,郎无意”。思来想去,她只能将其归结为“时机未到”;更何况现在的她并非只是单纯地索取,每次造访肉铺时都会帮忙擦擦柜台、聊聊天什么的。对于一个既没有妻子又家逢不幸的男人来说,能有人陪伴倾诉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如此想来,王玲不禁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功臣。
这天,发子来店里挑选熟食,与包三闲聊了起来。他们年纪相仿,经历却有些相似。包三家里有个儿子,而发子家中则有位生活难以自理的三大伯。近来,三大伯的饮食已显得力不从心,老人家们都说,这是在清理肠道,恐怕时日无多了。生活的艰辛,无形中拉近了发子与包三的心距。他们互诉衷肠,倾吐各自的不易。
发子的苦楚中尚存一丝盼望:三大伯年事已高,生命的尽头或许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生命也就结束了。然而,包三的儿子却截然不同——那孩子虽有病,但不误吃喝,成长也未受影响,但年幼的他,未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包三无奈地说:“谁摊上谁挠头啊。”发子默然无语,唯有倾听,心中却暗自庆幸,相比之下,自己的处境似乎要好过包三许多。
“那现在谁在照顾孩子呢?总得有人贴身照料才行。”发子递给包三一根烟,咔嚓一声点燃打火机,为他点燃。
包三深吸一口烟,随着烟雾缭绕,他吐露心声:“雇了个人,就是价钱不菲,一天得四十块呢。晚上倒是不需要,白天陪着就行。”他皱了皱眉头,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掠过王玲,“过一天算一天吧,当爹的也没别的办法。”包三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接受,他眯起眼睛,仿佛有万千愁绪凝聚眉间。
“有人照顾就好,我家就靠我们几个轮流帮忙。”发子补充道,不忘提及自己家中都是孝顺的子女。是否真孝顺,或许只有自己和村里的乡亲们心里最清楚。
三大伯患上的是老年痴呆症,初期症状就是爱笑。一开始,大家都没放在心上,因为三大伯向来就是个乐呵呵,笑嘻嘻的人,头发往后一捋,露出两个标志性的大门牙,总是逗得人忍俊不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渐渐变得不对劲了——他的笑容竟然无法自控,一旦笑起来就根本停不下来,甚至不敢让他见人,生怕他对着别人也笑个不停。
三大伯原本独居在四间宽敞的房子里,秀子老姐已经嫁到了邻村,成了高富路家大闺女的儿媳妇。而发子呢,作为三大伯的邻居,当初串地盖房子,就是想着能够互相有个照应。但谁曾想,三大伯的病情会恶化得如此之快,老年人的病啊,向来都是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随着病情的不断加重,三大伯连日常起居都变得困难起来。
农村的冬天格外难熬,尤其是对于病人而言。三大伯的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一盆水放那儿都能冻得鼓起来。在这样的环境里与严寒抗争,哪怕是健康人也受不了啊。正常人半夜里还得起来烧火炕了,何况是三大伯这样疾病缠身的老人。他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冰窖般的屋里,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无人过问。作为儿子的发子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偶尔打发自己儿子给爷爷送点吃的,饭送来了也不管吃没吃,一放就走,下次来的时候把上次的碗一收就算完事了。
三大伯如今已不能自理,炕上、墙上到处都是他的排泄物。秀子老姐虽然每周都会过来一次帮忙清洗打扫,但这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至于发子嘛,打扫卫生这种事他更是不可能去做的了——哪怕眼看自己父亲住在冰窖里他也无动于衷。他偶尔会去包三那儿买些熟食回来吃,也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罢了;他偶尔也会拿老人当挡箭牌来用一用,无非也就是想要博个“孝子”的虚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