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照您说的,这常应莲嘴上没有实话,编纂的戏本祸国殃民。那我倒是很好奇,既是编纂出来的假事物,怎么能令大梁国朝政不稳呢?”殷罗踏步向前,在那蔓延的血河边站定,她嘴角挑着很明显的机锋,而后视线定格在自持稳正的崇文帝面上,又发问:“陛下贵为天子,今日能纡尊降贵到这破院子里,总不会是专程为诛杀常应莲而来吧?”
“朕不想跟你们这些小辈多费口舌,”崇文帝望着她眯眼,再挥手,示意安泰司护卫绕过姐弟两人,去抓常应莲。
常应莲负手静立,偏像夜间的竹,她等待着事情自然而然发展,似乎半点儿也不心焦。
殷罗身后两步处的玉如意忽的运气,万千银花利刃飞向四面八方,奉命捉拿常应莲的安泰司护卫被此杀气腾腾的招式阻隔,不禁彼此面面相觑。
梅承庭见状皱眉,语气质问:“玉家小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圣上就站在你眼前,你敢公然违背圣上口谕?还不快些让开!”
玉如意抱胸,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我玉如意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我虽然还没正式领上天鉴圣主令牌,但我的话在孤山还是能砸出个响儿的。上京五大贵族之一的名号,我们玉家人不稀罕!你们若觉得我行径过分,大可将玉氏祖先的牌位扔出香山太庙!”
“你这是做什么?”崇文帝十分不满地皱眉,“为了护住区区一个与你们并不相熟的罢了官的尚书副使,值得你站在朕的对立面?”
玉如意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陛下想多了,我护的不是她,是我心中的义。”
殷罗垂着的右手也缓缓抬起,水红色夹杂金光,跳跃在掌心,她凝眉,却冲崇文帝笑得灿烂:“一位不惧权贵、试图通过更革科举制来造福百姓的女官,出身于没落贵族的偏院,从柔弱可欺的庶女一步步走到了大梁议政殿上,她不顾所有人的白眼与嘲讽,向您呈递那高呼‘万家同朝’的奏折。您比我更明白她求的是什么。她想求个公正,如此也有错吗?”
崇文帝目光落在她做出防御的右手上,他眯眼盯了几秒,直到眼皮稍有些抽搐,“隐瞒身份女扮男装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是为欺君之罪,按律当斩!朕念及她任职三年政绩不少,由此才放她一马。可她不懂朕的苦心,写出那引人遐想的戏词当街传唱,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殷罗挑眉,“这点,您不是最清楚了吗?不光是她,连带着我、我姑姑,万万千千受过我爹恩惠的人!哪一个能扪心自问,说自己真的放下了十三年前那场旧案?”
这是她头一次在崇文帝面前,把心底尘封的问话直白揭开,发红的灯笼光映照在她脸上,显现出倔强与坚毅,她定定发问,院内霎时静寂一片。
梅承庭神色颇为不自然,他在心中思量须臾,决定打个圆场:“殷丫头,咱们就事论事,你明里暗里调查那旧案,陛下也没有干涉过你。但这常应莲吧,她跟那旧案委实没什么关系,她只是个想扰乱大梁安定的……”
“梅司使,”殷罗微笑着打断了梅承庭,“若我得到的消息不假,十三年前,玉兰道上,我爹是被你管辖的第七部御林军射杀的吧?足足三十三箭,您倒是不显心疼!往常总听我姑姑说你与我爹一起长大,感情最为亲密要好,可第七部御林军射杀他的时候,您在干嘛?”
有眼泪落下,她嘴角的笑意却更浓了,清冷眉眼上挑,她露出一种悲痛近乎到无措的神情,而那枯木色外衫的中年男子木在原地,张唇合唇反复,像是不知如何辩解。
玉如意适时发声:“您二位也不必在我们面前扮演什么明君忠臣。”少年人向前走,与殷罗肩并肩,“我姐这一路沉浮,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常先生。又岂是您二位一句话,便能拱手相让,任你们杀她剐她?且不说这些,人活着总要讲理,常先生提出科举更革,是为寒衣着想,此举并无错处。至于对女子开放科举,这在我看来也在情理之中!莫非出将入相的只能是男子?女子就该守在深宅绣花度日?这算哪门子公平?”
白衣少年的话掷地有声,崇文帝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便说得这般见解,颇有殷介林年轻时的风范。然,他是一国之君,他早驳回的奏折,断没有再执行的道理。
当年常应莲提出的政见是对也好、错也罢,在现下,早已不再重要。
蚍蜉班的存在牵扯着麒麟木,玉楼空一日,崇文帝便一日睡不好觉,他设计来这宁城,势必要取走两样东西,一是这麒麟木。二嘛,就是这不安分的常应莲的性命。
十三年前的那场旧案,自皇宫到玉兰道,辗转难明,听说常应莲查到了不少相关线索,但凡流到坊间,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那对于大梁朝政来说,就将是极大动荡。
身为帝王,他要从根源处制止这可能发生的动荡,首先便得扼杀根源。
思及此,崇文帝眼中浮现一抹暗色,“老梅,不用多说了,动手吧。”
梅承庭颔首,双手运功,刹那院里起了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