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上京,殷府,红荷小院。
殷罗缓缓睁开眼,朝窗外瞥去。
入目是纷纷然肆意飞舞的雪花,回忆追溯,她不禁想起那日在北辽箭台,卞香附为她挡箭的画面,她鼻头发酸,眼眶泛红,却哭不出来。
许是这段时间悲伤过度,将这十三年来积攒的眼泪都流干了。
自那日聂人犀宣读崇文帝金旨后,万洛新虽心有不甘,但迫于十万将士的威压下,他也不得不让步,放在场的大梁人离开了北辽国都。
万若檀率领的万家军队没有退,随着北辽国门缓缓关闭,万家皇族内部的恩怨,最终以太监颤抖着尖细嗓子喊出的那一句“新帝箭台驾崩”做了谢幕。
可这围宫谋反的戏码都没有唱完,是明之渡抢先一步杀了万洛新。
听玉如意说,他亲眼看见明之渡袖口里飞出匕首,旋转着割开万洛新脖颈上的动脉,滚烫的血喷出老远,洒在高阁平台栏杆落了的雪层,明晃晃的,刺痛人眼。
万洛新不可置信伸手捂住那夺命的伤,染得双手都斑驳,他临死都没想到,送他赴死的,居然是一直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下棋的经常带着笑意的大梁渊缙王。
明之渡见万洛新失重倒地,狠狠瞪着自己,只平静地收手交叉身前,用一种他这么做是为了万洛新好的语气说着:“新帝陛下,一路走好。成王败寇,已成定局。本王与你相交数年,实在不忍心看你结局太过凄惨,便斗胆动手送你一程了。
宏缨侯坦荡,总不至于鞭尸泄愤。也算为你留个全尸罢。”
他好脾气地说完这些,看了眼万洛新那张死也不肯瞑目的脸,就径直走到高台前,俯首对已抽出长刀的万若檀道:“宏缨侯,本王替你了结他。这北辽皇位,但愿你能接得住。”
做完这行云流水得好似谋划已久的一连串动作,明之渡在众人注视下,轻点脚尖,运轻功飞檐走壁出了北辽皇宫。
明昉与孟清月急忙去追,却无后续。明之渡身形隐入一道巷子,仿佛有人接应般,凭空销声匿迹。后来再得到他消息时,他早抵达东海,还光明正大的将孟再仕召了回去。
十日后,宏缨侯万若檀在群臣簇拥下登基,称宏帝,改年号观元。
同日,前棋魁河淡受封北辽国师,掌四军文印。
宏帝陛下在朝会上亲口诉明了一桩陈年旧事,为已故大将军万晟恢复清名,并追封他生母、已故帝师昆山夫人卞香附为昭德太后,又流放恶毒的长公主至方山,永不许踏入国都。
彻查宫闱时,有护卫在李嫔故居发现了将万洛新养大的苏妃,她没有如传闻中被挖去双眼,而是已经疯癫、神志不清,穿着十年前的衣服未曾换过,靠啃食杂草、鼠蚁存活。
万氏皇族中仿佛上演了一出闹剧,像酝酿很久的暴雨,把天空压得灰黄,卷起沙尘,惊雷阵阵,搅乱人心,却迟迟不落水滴,等雨终于到了,下得又极为仓促。
笼罩碧空一十五年的坏天气,到如今,才放了晴。
秉承昆山夫人遗志,河淡带人焚烧了她的尸身,装在骨灰罐子里,一缕一缕从海砚山顶撒下,蓝衣少年泣不成声,念叨着:“师叔,您那时候说,帝师这职位,是困住您的笼子,叫您无法逃离灼棋院,劝我不要步您后尘。还说等您西去,只让我将您骨灰撒在大梁与北辽的交界,如此这般,您在天有灵,便能看顾两边……”
万若檀负手站在河淡旁边,自始至终都没出声,可眼里却有水光打转。
锋刀老者醉着酒,从怀里掏出一份已经风干得僵硬掉渣的梅花糕,花甲之年的老人望着望着,忽然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嘶喊:“附儿!师叔把你想吃的梅花糕带回来了,可你怎么就不能醒来吃上一块儿呢……灼棋院里那丹砂梅树也枯死了,往后,师叔该怎么活啊?”
思绪流转,良久,殷罗回神,撑起手臂,坐了起来。
她脱去了她之前最爱穿的一身红衣,换上了素白色长裙,裙摆处浅浅点缀几朵发灰的玉兰。这花式还是在河淡带来的那件披风上取的样儿,她抬手抚摸,眉眼处的锋芒尽数散了。
她下床,走到桌前,提起玉如意准备好的酒,披上外衫打开房门——
抬眼却看见青袍那张熟悉的脸。
他右手微弯,似乎正想敲门,望着她的那一瞬,他的手落下了。
“你……是要去看闻亭儿吗?”池临静垂眸,看清她手上提着那酒的名字。
长林陇醉,是他们六人结拜之际共饮的酒。
“对。”殷罗简短回,她说完抬步走过青袍身侧,而后如同想起什么般,转头重新望他,“你去吗?”
池临静愣了下,颔首跟上她,“我以为,你会怪我,再也不理我了。”
他说得莫名其妙的,可殷罗却知道,他此话从何而来。
她微微勾笑,养伤的这段日子她想了许多,“你那些话,是说给万洛新的,又不是我,我哪里有什么理由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