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们都无法体会彼此的痛苦

我在一个夏天来到这个国度。

下车的时候置身一片安静的住宅区之中，绚烂的夕阳作为城市的背景横亘在天边，有不知名的鹤鸟在马路上闲庭信步，一户人家门口供奉着小小的石像，上面摆放着雏菊和孩童遗留的小玩偶，有流水潺潺流淌在石像周围，石像上面附着的苔藓跳跃着这个夏日一抹清凉的绿色。

被安排在留学生宿舍里，我的房间在二楼第一间，两面墙壁都有宽大的窗子，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去，我坐在木地板上，用手机播放了一首CarlaBruni的《YouBelongToMe》，淡淡的木吉他，唱着一首淡淡的歌：

“Flytheoceaninasilverplane.”

“Seethejunglewhenit’swetwithrain.”

“Justremembertillyou’rehomeagain.”

“Youbelongtome.”

我把房间的窗户全部打开，清凉新鲜的风将房间里的灰尘带走，我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宿舍楼里居住着各国留学生，走廊里经常会有一群韩国男子成群结队走过，高声谈论着，很热闹的样子。深夜的便利店冷气开得很足，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货架前，轻轻屏住呼吸，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深海里，像一条孤独的鱼。心里想着从今天开始要在这里生活三年，虽然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但是这三年可以暂时停泊下来。深夜和家人报了平安后终于安心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去超级市场购买生活用品。那天天气晴朗，我穿了一件旧的蓝格子衬衫，已经洗得发白，但还是温暖而柔软地包裹着我的身体，在阳光下晒出干净的棉布味道。

一个人在超市的生活区漫无目的地闲逛，逛了很久，但最终只选了一床棉被，抱在怀里感觉很安全。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子向我走近，小心地用中文询问我：“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我看过去，他瘦瘦的，在留学生宿舍里曾见过他，我们是同一级的同学。他在茫茫人海中选择与我搭话。他的名字叫郑重，如同他说话时候的感觉，郑重而温柔。我们一起结伴回家，他成为我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的房间在一楼，临别的时候我们约好开学后一起去上课，我们仿佛在孤岛上遇到的两个人，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深夜空旷的房间安静地可怕。我用手机给身在北京的一个朋友传简讯，我只知道他的网名，叫做素锦。

这是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联络他：「我一切都安顿下来了，今天逛超市，只买了一床棉被和一把小刀。」

他很快回过来几条讯息：「你想做什么？不要做傻事，割腕不会疼吗？」

他又说「这个病不可怕的，只要好好治疗好好吃药，你可以活得比任何人都久。」

关切的简讯在手机屏幕上一下又一下亮起来，在黑暗的房间里像天上闪烁的星星，我知道遥远的一颗星上有我心爱的玫瑰花，于是晚上看着夜空满天的星星时，那颗星就在它们其中，让人感觉温暖，所有的星星都像开满了花儿。

他还是关心我的。

我回想起自己来日本的前一天，在大连，我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漫长地等待检查结果。那个时候能找到的人只有素锦，我鼓起勇气给他传简讯：「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陪在我身边的对吧。」

从医院回到家里，我蒙上被子大哭。素锦给我打来电话，他知道我出事了。电话里我一直在哭，他不断柔声安慰我。我对他说我从此以后不干净了，我的血液是肮脏而罪恶的，那一刻我突然想从大连去北京找他，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收留我，我不敢确定。

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他让我与他保持联系。

第二天我还是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日本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