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终年海风肆虐的城市,空气里总是漂浮着海水的咸腥味道,第一次在大连看海的时候,是我来这个城市上大学。在开往金石滩的轻轨列车上,我站在窗前眺望远处青色山峦,车窗玻璃反射出刚刚高中毕业时的我的模样,还穿着清净索然的运动服,剪利落的短发。身边坐着一对大学生模样亲昵的情侣,穿着相同的在海边走路的拖鞋,我在心里揣测他们一定已经不是第一次去海边。
我仿佛是一颗青涩的梅子,天真地揣测成熟结果的甘甜,我想象着他们也许已经学会怎样接纳另一个生命进入自己的生活,他们也许已经可以自然地相拥入眠,自然地亲吻,轻易地许下海誓和山盟。
车厢里突然传出即将到达金石滩的播报,车窗外却还是山岭和农田,我感觉到我的心脏开始收缩,呼吸开始急促。仅仅是一瞬间,广袤宁静的大海像突然占满了视线,仿佛一个女子的胴体平躺在眼前,又仿佛天空蔚蓝的存在那般理所当然。看着那一片蔚蓝色的幻觉,我轻轻地屏住了呼吸。
海边的站立的那个人是顾明耀,他白色的衬衫迎风飘扬,露出我曾无数次梦想过的壮阔胸膛,他就站在那里,海风将他声带的轻微震动送到我的耳蜗深处,产生经久不绝的巨大回响;热烈的阳光将他黝黑皮肤的光泽倒映在我视网膜的每一处神经上,我的脑海从此铭记他的模样;还有他手掌的温度,我曾经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也许那时我可以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他,他也许不会惊慌,只是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我曾经离梦想如此接近。
可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大连。
知道他的名字是在大学班级的见面会上。白天我们在校园的法国梧桐树下军训。他和我在一个队伍里训练,就走在我的前面,很好的阳光在他的头顶闪烁。吃过晚饭后去班级里参加第一次的班会。我坐到靠近窗子的位置上,夏天凉爽的晚风不断吹拂发梢。每一位同学都要去前面向大家介绍自己。他走上去。皮肤很黑,清瘦而冷峻。有些害羞,我叫顾明耀。然后他沉默地坐回座位。从此那个名字便印刻在我的灵魂里,我没有想到我余生会像守护一份遗产一样铭记他的名字。
我后来曾多次回想那个夜晚。想着人如果死去后可以选择自己回到人生中的某个时光,那么我愿意回到那个大学入学的那个夜里,我会在教室明亮地灯光里走上讲台,向大家大方地介绍,我是来见我此生最爱的一个人的。
遇到顾明耀后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也许他也出现在很多女子的梦里。
我们的梦都是相同的,梦境里的他还是少年的模样,他的身后是一片汹涌并且澄澈深邃的海。他的脸庞清瘦,剪干净的短发,眉眼低垂,海一般的沉静。天空是阴郁的,阴暗的光照在他的皮肤上,鬓角的阴影里透出深蓝色的光。他穿一件白色衬衫,袖口卷起来,双手插到裤子口袋里,长久孤独地站立着。
黎明的时刻,海的尽头朝阳正在渐次浮出海面。我对他说:“你看到海上那些稀疏的光点了吗?那些光亮铺成一条路,每次我都想跳上海上的这条路,我相信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能够走到天堂。”
我一脚踏入海边浅浅的水洼,海风凉爽而辽阔,所有的画面是深蓝色的,有些寂寥的,有些孤独的,深蓝色。暮色下的海浪簇拥上我的脚踝,我以为我可以就此踏入回忆的漩涡,可以回到那些内心没有惶恐的日子,我始终忘不了那些刻在心上的往事,所以我还是没有办法单纯的生活,单纯的快乐,我真诚地盼望有一天我可以在海边有一间小木屋,每夜枕着连绵深沉的海浪声入睡,清晨在海边日出的绚烂中苏醒,空气里漂浮着海水的咸腥味道,如同情欲一般的味道,身边也许会有一个人,可以在晚饭后牵着手在海边散步看巨大的日落,如果可以,我真诚地盼望会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