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十馀丈,上张旌旗,於黄河支流渭水上泛行。
一胖一瘦两个少年长相的男子,立在船边,向北望去,
这两少年望着奇怪,叫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单看其相貌,年纪不算大,可气质却出尘,似小小年纪,便经历过了极多风浪。
胖的那个气质稳重,是张安世;瘦的那个如剑锋利,是李陵。
张安世怔怔望着楼船下的河水,白浪被楼船割开,分於左㱏,
自打急受上命出京后,张安世便觉得心魂不定,仿有大事要发生。
他的预感很准,但,就算是再去高估,张安世也想不到,自己即将被卷入一场巨案之中!
此案的影响,更甚於抛石静潭,那是生生又掘开一河道,将河水分流!
不光是改变了汉朝的历史走向,也改变了华夏的历史走向!
“安世,此水路最快,往返最快也要十日行程。这才刚三日,你在这守着,也飞不过去啊。”
为了缓和气氛,李陵说罢,又强笑了一声,这笑声森寒得很,把李陵自己都吓了一跳。
张安世也是心里打鼓,侧过头,
问道,
“你说昭平君是如何做到的?哪怕是河内郡周有铁矿,精算下来,其能年年上计达标...这...未免也太神了!”
一肚子的话,张安世就吐出来一半,另一半没说出来,但李陵也听明白弦外之音了,
那何止是年年输铁达标?
自元狩以来,马镫一推出,多少诸侯丶郡守因供铁不足掉了脑袋?
并不是他们不想供,实在是因为刘彻下的指标太离谱!
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偏偏昭平君完成了,刘彻要得越急,昭平君供得就越稳!
昭平君这手段,让多少京官自惭形秽,最起码九成九的大汉官吏做都不到,
李陵直言道,
“矿在那,冶铁依旧那麽费事...能如此供应,恐怕只能落在一处了。”
生产资料是恒定的,生产技术没有突破性变革,但,产量却大幅度增加了,那确实只剩唯一的变数....
张安世扶住额头,回身向楼船甲板上望去,
全是人。
...........
甘泉宫
“昭平君是个好官啊...”
刘彻放下简牍,忍不住咋舌感叹道。
随侍在旁,帮忙小猪打扫卫生的中贵人包桑,适时问道,
“陛下说得可是公主殿下与隆虑侯之子?”
“不然哪里还有第二个昭平君?”刘彻斜了包桑一眼,继续道,“朕那三姐,是要把天给捅开了!”
说这话时,刘彻情绪少有的波动,现出几分激动和幸灾乐祸,
中贵人包桑点头,也不应话。
他脑子本就比人慢半拍,若是正常玩心机,早就被宫内的虎豹豺狼吃干抹净了,包桑便有自己的一套,取一个“真”字,再取个“笨”字,
此法竟能让他随侍刘彻近四十年,仍安然无恙。
包桑不回话,只弯腰用澄白布帕闷头擦着桌案,刘彻伸长脖子好奇望过去,待看清后,忍不住尴尬咳嗽两声,
“咳咳...那个是...朕昨日不小心打翻的汤污,有些不好擦是吧,哈哈。”
“陛下,小的斗胆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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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油污,若是及时擦了,一抹就掉。可被这麽烘了一夜,再擦就难擦了。“
“哈哈哈哈,”小猪挠挠头,脸上更显尴尬,“你说的是,朕记住了。”
以前刘彻身边下人侍女极多,现在只剩包桑一人,包桑本就忙得脚打後脑勺,根本顾不过来所有事。
刘彻自出生就养尊处优,眼下身边随侍一少,各种少爷毛病就暴露出来了。
“陛下,好了,擦乾净了。”
包桑拿起布帕退到一旁,刘彻挪过身子,细细望过去,还真就一点痕迹都没了,刘彻擒起衣袖,又象徵性的在那蹭了蹭,好像是干活了,也好像也没干活,
反正蹭完这一下后,刘彻脸上又自信了。
中贵人包桑本就不爱听这些诡谲政事,可察觉到陛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平扫后,包桑知道,陛下是想自己说话,便开口道,
“陛下,小的听不明白,这昭平君如何就是好官了?”
刘彻脸上一喜,
“你若想知道,朕就与你多说道说道。”
“是,陛下。”
“你觉得好官的好,是朕评的?还是其治下百姓评的?”
小猪此一问极深,直接一竿子捅到了湖底,若是小熊在此,听到便宜老爹如此问话,第一时间就会窥到其言外之意,
评价好官的主体是什麽?
一个好的官员,是对上的,还是对下的?
换句话说,
地方官员,要对中央负责,还是要对治下百姓负责。
可包桑听不出这些言外之意,想了想,就说道,
“小的觉得,既是好官,那就应是陛下眼里的好官,也该是百姓眼里的好官。”
“平庸。”
刘彻手指包桑笑骂,继续道,
“你所想的,都是庸人之见。
既是地方官吏,如何能做到两全?
朕只说一处,前线为国打仗,要各郡县加征粮税,
一郡守,他若是为了百姓而不征少征,是耽误了国之大计,
他若是为前线战事强征了,百姓又要饿肚子了,如何能称颂他为好官?
瓮里能煮白米,却煮不出道理,也没那麽多的道理可讲,
为官之道,便是在这取舍二字,要按你这说话,那当官未免太容易了些。”
包桑懵住,听得是云里雾里,
看到包桑这样子,刘彻忍不住开心大笑,
“多少人想听朕说,还听不到呢。
你是傻人有傻福。”
刘彻知道一切,士丶农丶工丶商想得是什麽,他都知道,
百姓生活的难处他知道,官员做的难处他也知道...知道是知道,可他不会去共情,
毫无感情丶以绝对理性的态度,控制整个大汉帝国。
从结果来看,匈奴确实是灭了,个中付出多大代价,也不会有人想知道。
“是,陛下,小的太笨。”
刘彻呵呵一笑,
“只不过,昭平君所做,都是徒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