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转念一想,既然这庙里的住持把耳环送回来,想必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宇文晔,他知道善童儿倒也并不奇怪。
于是便不再多想,低下头去洗完了脸。.c0m
等到洗漱完毕,宇文晔这才站起身来:“走吧。”
两人出了寮房,往斋堂走去。
大凡寺庙供奉的都是同样的神佛,但殿堂格局,乃至住持僧侣都会有不同。譬如他们之前经常去的半岩寺,因为临近洛阳,是许多达官贵人常去的地方,所以修得宏伟壮观,连斋堂都修得比别的寺庙大,能同时容纳几十上百人同时用斋。
可眼前这个寺庙,寺小人稀,斋堂也十分拥挤,只摆了四张桌子,仅供这里修行的和尚们用斋。
幸好,他们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和尚们都早已经用过斋饭,所以并不拥挤,一走进去,就看到沈无峥正坐在一张靠窗的木桌旁,图舍儿将拿到的素斋摆到了他面前。
商如意走过去:“哥。”
沈无峥抬头看她,微笑着道:“起了。”
商如意点点头,宇文晔也对着沈无峥拱手行了个礼,叫了声“大哥”,沈无峥只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商如意,平静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们便坐下来开始用斋。
商如意吃了半碗粥,又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带来的人似乎少了一些,便问道:“穆先他们呢?”
宇文晔道:“我让他们轮班去王岗寨下面守着。”
商如意道:“是等萧元邃吗?”
宇文晔抬起头来,跟坐在对面的沈无峥对视了一眼,沈无峥道:“按照中间的路途和王取易派出的人的脚程来算,只要萧元邃得到消息立刻启程回来,一日一夜应该就能到王岗寨。”
商如意精神一凛:“所以,今天黄昏,他就能到?”
说到这里,她有些紧张起来。
虽然直到现在,她仍然认为只凭他们这一行人想要拿下王岗寨有些天方夜谭,毕竟,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弄清王岗寨内几個当家的真实身份,而且,他们要对上的可不是普通的叛军首领,也不是朝廷里一些昏庸无能之辈。
而是萧元邃!
上一次在兴洛仓,哪怕宇文晔那样的谋划,几乎天衣无缝,也没能完全拿下这个人。
所以这一次,她不敢掉以轻心。
如果萧元邃今天黄昏就要到王岗寨,那么他们是不是应该要做好准备了?
这时,宇文晔在一旁道:“大哥说的是,如果萧元邃得到消息立刻启程,那么今天黄昏,他就能到。”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再细细琢磨了一下这话,有些回过神来:“但,他应该会做些准备,对吗?”
宇文晔点点头:“这个人,可不是个昏庸无能之辈。”
“……”
“从上次兴洛仓之战,他虽然退回了王岗寨,但肯定已经跟王取易离心离德,所以这一次和梁士德合兵攻打洛阳又没带上王取易;既然是这样的局面,那么王取易在这个时候突然召他回王岗寨,他又怎么可能不提防呢?”
商如意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他可能预料到王取易要对他动手,这样的话,在出发之前,他一定会做足准备,甚至可能带回大队人马。”
“……”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正好应了你们之前所想吗?”
一个左公疑塚的宝藏,引起两边猜疑。
只要王取易和萧元邃动起手来,王岗寨中的人自相残杀,哪怕不全军覆灭,也会实力大减,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沈无峥道:“但,这是我们所想。”
商如意又转头看向他。
沈无峥道:“萧元邃会不会应我们所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
“事实上这一次,只从王取易杀黎文鞅的事也看得出来,人心难测。我能猜到王取易的贪婪,但没想到他能那么贪婪。而萧元邃——他本来就很聪明,经过了这些年的历练和磨砺,只怕会比之前更聪明,手段也更高明。”
“……”
“所以,他会如何应对这一次王取易召他回来的事,还真的难下定论。”
他们只能掀起事态的浪潮,但在浪潮中,各种无根的浮萍会飘向何方,也许是受浪潮的拍打,但也有可能,还有风,又雨,又各种说不清的因素在影响着。
所以才会说——尽人事,听天命。
这时,一旁的宇文晔淡淡道:“尽人事,天必从之。”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既然王岗寨形势复杂,那么,要拿下这个地方,就不能只靠让他们自相残杀了。”
“哦……”
沈无峥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之时,眼中似乎都闪过一点锐利的光。
而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走进了斋堂,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寺庙的住持。这个老和尚年事已高,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走进斋堂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却没找到,只长叹了一声。
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一看到他,商如意心里想到了什么,急忙起身就要赶过去。可她刚一起身,身边的宇文晔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干什么?”
看到他二人的手拉在一起,坐在对面的沈无峥目光微微一闪。
而商如意也有些慌乱,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勉强道:“我,我有话跟住持方丈说。你们先吃饭吧。”
说完,轻轻的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抹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住持方丈。”
这老和尚听见,回头见她过来,忙双手合十行礼:“女施主有什么吩咐?”
商如意道:“方丈,昨天那个——”
这老和尚睁着混沌灰色的眼珠看了看商如意的两耳,立刻想到了什么,说道:“女施主,劣徒修行不够,贪财了,还请女施主见谅。”
商如意忙说道:“方丈别这么说。这东西是我自己给令徒的,如今世道艰难,本也是我们打扰了贵寺,这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世道艰难四个字,倒像是说到了这老和尚的心里。
他长叹了一声,道:“是啊,可越是世道艰难,人心越该清静,否则,人心越贪,世道越乱。”
“……”
“况且,布施虽是布施,但劣徒的心却不净。”
“……”
“若非二公子,他就要走上邪路了。”
商如意听着,虽然觉得这老和尚说得有些严重,但再想想,防微杜渐,不正是出家人的修行吗?
不过——
若非二公子?
他这话说得,明明是他把东西拿来还给他们,倒像是宇文晔先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宇文晔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回头一看,是他和沈无峥一起走了过来。一见到他们,那老和尚立刻对着他们行了个礼,然后道:“是老衲打扰诸位用斋了。”
沈无峥笑着摆摆手:“我们也正好吃完了。对了,我刚刚看到方丈进来好像是找人。你在找谁啊?”
那老和尚苦笑道:“老衲是在找小土善童儿。因为他偷吃,昨夜骂了他两句,今天一早,他又不见人影了。”
“什么?”
商如意一听,有些担心的道:“他会去哪里?”
老和尚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孩子虽然出家的时日也不短了,但心还是野的,到了鄙寺,老衲多方管束也全无作用。他啊,三天两头的就往外跑,连个影子都找不到。等我们都以为他是去别的地方了,可他又自己跑回来了。真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摇头叹息。
可宇文晔闻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方丈的意思是,那善童儿不是在这寺里出家的?”
那老和尚道:“不是。这孩子是前些日子因为战乱流浪到鄙寺,老衲看他可怜,又孤苦无依所以收他为徒,留他在鄙寺挂名修行。可他,唉——”
这一下,连商如意都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昨夜听到的善童儿的那些经历已经够坎坷了,没想到,原来他还经历了战乱流浪,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真是可怜。
就在她心中有些感怀,也有些担忧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突然道:“住持方丈,这善童儿在来这里之前是在什么地方出家修行,你知道吗?”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住持方丈摇摇头。
他叹息的道:“这孩子虽然平时话多,吃得也多,可很少说起自己出家的事。”
“……”
“说起来,就算收他为徒,他也是野在外头的时间多,留在寺里的时间少。”
“……”
“老衲别的倒不担心,只怕他吃不饱,在外头也去偷吃的,外头的人,可不像寺里的人,只罚他抄经,骂他两句就了事。老衲是怕他挨打啊……”
宇文晔道:“方丈的意思是,他虽然经常偷跑出去,比留在寺里的时间还多,但,还没有听说过他在外面偷吃挨打的事?”
那住持方丈想了想,点头:“是的。”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眼中仿佛闪过了一道亮光,半晌,他笑道:“那这样,方丈也不必太担心了。”
“……”
“想来,他也有他自己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