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夫人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只是修行多年,又保养得好,看上去三十岁的模样,玉甲用凤仙花染了色,端庄大方,缓步进了殿中,李渊平连忙下来迎,笑道:
“母亲难得来一趟。”
窦夫人轻轻颔首,在侧旁坐下,撇了一眼一旁尽力压低存在感的窦邑,朝着李渊平道:
“持家不是件容易事,可见过支脉的人了?”
“自然见过了。”
李渊平应声答道:
“李秋阳外出,我便寻了李谢文,前脚才出去,母亲便来了。”
窦夫人捏起茶杯,听闻李谢文这三个字,冷笑道:
“李谢文在你父亲手下时可是忠心耿耿,超然于诸支脉之上,从不与其余支脉联络,李平逸一死,这老家伙知道没了路子,即刻与诸支脉打成一片,这几年来隐隐成为李家支脉的利益代表了……看来还是李叶生教得好,这抛头换面,蛇鼠两端的手段好厉害呐!”
窦夫人手段强硬,嘴上也不轻饶人,两句话便将其数落得明明白白,李渊平自然晓得其中关窍,先前特地寻来李谢文,便是要从他口中得知李家支脉那些族叔族老的看法了,当下应道:
“李谢文做了那么多事,得罪的人可不少,他不愿把希望寄托在我等念旧情之上,自然要改变立场,总要寻一条生路去走……”
窦夫人性格却强硬得多,只开口道:
“我只看不惯那老匹夫。”
母子对视一眼,李渊平饮了口茶,答道:
“柳氏本与我家诸支脉亲善,却是被窦氏带头拱倒的,族中大部分产业都进了窦氏的肚子,按着诸支脉的意思,窦氏崛起动了他们的利益,故而不满得很,李谢文话里话外都带着刺,言外之意颇为明显。”
“叶氏李氏支脉如今也上万人,出了不少修士,又沾亲带故,着实不好处理,母亲兴许要约束约束窦氏了。”
窦夫人摩挲着手中的玉杯,狠狠地瞪了一眼窦邑,吓得他缩头不敢说话,窦夫人答道:
“一向约束着,否则窦氏尾巴早上天去了,我只怕你父亲在外,这群族老欺负你我孤儿寡母。”
李渊平轻轻笑了一声,答道:
“长兄还在乌涂山,老祖在黎泾山,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只不过推他出来敲一敲边鼓罢了,老夫人遗言求我等不要庇护柳氏,他们理不清老祖是怎么想的,更不敢多言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
“我看李谢文的话语,陈氏与诸支脉交好,那陈睦峰是李秋阳弟子,订了娃娃亲,更是少有的天才,十七岁胎息四层,兴许可以从华芊山调回来用。”
窦夫人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开口道:
“陈氏……当真是农户出身?出了一个陈冬河已经是练气四层,如今又来了个陈睦峰,况且陈睦峰还不是陈冬河直系,竟然凭借着这破破烂烂的功法一口气修行到了胎息四层!”
李渊平摇摇头,答道:
“我去查过了,陈家始祖唤作陈二牛,本是我家的佃户,自当年梨川口逃难来的,清清白白,确实是一农户,只是看族史上记载这人的言行,是个有头脑的……”
窦夫人点点头,端详着李渊平苍白的面色,眉宇间升起忧虑之色,温声道:
“平儿,却有一事要提上日程。”
李渊平皱了皱眉,疑惑地望向母亲,窦夫人低声道:
“早些娶妻,诞下子嗣……这也非我一个人的主意,我给冠云峰写过信,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李渊修的死给李玄宣夫妻的教训太过深刻,李渊平的身体又虚弱,窦夫人与李玄宣便早早预先打算起来,谁知李渊平听了这话顿时一滞,面色有些难看,答道:
“兄长十八岁订婚,我方才十二岁,为何这样急切?!”
窦夫人心中想的话难听,也说不出口,只好陪着笑,李渊平看见母亲的脸色,即刻就明白了,有些戚戚之色,答道:
“可是惧我天赋不高,又亏损了根骨,早早夭折……”
窦夫人听了这话,只默然下去,她是个强硬性子,那些宽慰的温柔话说不出口,母子对视一眼,李渊平收敛了情绪,答道:
“家中事务繁多,处理亏空和外姓之事尚且忙不过来,还是往后推一推吧。”
窦夫人不愿逼得太紧,连忙应了,在殿中坐了一会儿,借故离去,李渊平恭敬地送出殿外,这才闷声回到了上首。
殿中冷冷清清,两侧的护卫静静地站着,窦邑在下头低头不语,李渊平抬起头来,举起玉杯,往清清亮亮的茶水中望,见着了一张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庞和灰红色的唇,他眯了眯眼,良久不言。
李渊平虽然从小努力,与李渊蛟夜夜长谈,比寻常的少年懂事得多,归根到底却也才十二三岁,生来便少了寿数,折了根骨,怎么能叫他不恨?只是平时里伴装作不在意,经过窦夫人这么一说,四下里无人,心中的愤怨再也抑制不住了。
放下玉杯,李渊平看了看自己纤细如女子的手腕,胸膛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火辣辣地在心肺里燃烧,他伸出细嫩的手指,拇指与食指用力,在自己腕上狠狠地掐起来。
那皮肤却如同死人的肌肤,苍白无力,良久才泛起一点点红,迅速地变紫变黑,直至破裂,淌出血来,染得桉前通红,李渊平阴沉沉地甩了甩手,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李渊平听闻自己出生之时老祖李通崖替自己算过,先天不足,修炼缓慢,寿数也就他人一半出头,算一算日子,也过去了四分之一了,他不敢再浪费时间,急忙抹去桉上的血迹,执起朱笔,默默写道:
“敬禀者……平年齿已足,宜娶妻生子,不知诸望姓或是诸镇之中可有灵窍子相配?……若有所得,还请兄长复我…”
将信一折,李渊平唤道:
“来人!”
下头匆匆地上来一人,抬头望了望李渊平,便是那柳家子了,他本被窦家挤去了这传信的职位,乃是李渊平亲自调回,目光之中满是感激。
“送去乌涂山给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