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杜山。
青杜山搬来已经近十年,地脉变迁,两旁已经隆起三座小峰,高低错落,最高的约有百余仞,刚及青杜主峰的半山腰,矮的也有五六十仞,建了好些房屋。
最高的左峰称作符峰,常年留给李玄宣居住,上头跟着住了几个符道的学徒,至于低矮些的,留给了小宗的李承目、李承氏兄弟。
这两兄弟如今都已经成玉京,跟着李曦峸在族中治事,听闻都算可靠。
‘曦峸行事规矩,两兄弟也是从小在青杜洞府中养大的,忠心可靠。’
李渊蛟驾风落回青杜山中,山顶上洞口灯火明亮,两人在门前守着,他顺着石阶一路向下,豁然开朗,明堂堂好大一片洞府。
此处自然是当年的蛇妖洞府,如今的青杜洞府,被李家修整了几十年,壁上一个个洞口很是规整,虽然灵机并不浓郁,但是胜在宽广庞大,可以容纳数名筑基修士修炼。
供养筑基的负担重,故而世家对于地盘的要求很高,多亏了李通崖多年前占下此处,如今李家眼看筑基渐多也不至于无处修行,反而不是问题了。
‘乌涂山火脉已经建成,玄岳门的孔孤隼还在乌涂看护,使之渐渐稳定,曦明着手搬过去…清虹又闭关,难怪这样冷清。’
正看着,李曦峻驾着风过来,恭声道:
“见过仲父。”
李渊蛟点头,问道:
“何时闭关突破?”
李曦峻行事稳妥,已经在练气五层停留了一段时间,打磨修为,如今见他气息厚重,已经很精炼,恭声道:
“便是这几日了”
李曦峻与李渊蛟在青杜洞府中逛了一阵,有一处隐隐传来人声,李渊蛟道:
“前边是……”
“承明辈的孩子们,大都已经入府修炼。”
李渊蛟突然明白过来:
“不知不觉又过去十多年,承明的晚辈长大了……”
两人驾风上前,小院之中正聚集着一群少年,一对相互捉着对招,呼喝不止。
一众少年少女,自然是家中承明辈的孩子了。
李渊蛟甚至是第一次见这群孩子,手中轻轻一抚,隐匿了身形,这群孩子连玉京轮都未修成,自然用不上玄纹瓶。
李曦峻前些年闭关,他修行刻苦,活动的时间不多,同样不曾见过几次,当下也掐了个术法,隐匿身形,站在云端看着。
这群孩子小的才六岁,大的不过十五六岁,修为在胎息一层玄景轮到胎息三层周行轮之间。
“难怪峸哥说是并无高出一筹的人物,这些孩子的修行天赋大都中上。”
曦月辈天赋最差的李曦峸十五岁时也有周行轮了,承明辈虽然人丁兴旺,大多是出自小宗抬上来的大宗子弟,除了李曦峸几个曦月修士还未生子,故而看起来并无异禀之人。
李曦峻目光在院中十几人身上停留,也无气质出众之人,只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少年身材很是高大,言语之间颇为豪爽大气。
他眉毛浓密,眼神烁烁,手中持枪,站在院子之中,又是年纪最大之人,管着一众兄弟姐妹,众人敬服。
李曦峻仔细盯着他看了看,见他收拾好众兄弟之间的对局,指点幼弟,拖着伤者疗伤,觉得还有些意思。
看向一旁的李渊蛟,族叔专注非常,下头的少年少女聚在一起聊着天,李渊蛟有了几分欣然之色,当下驾风落下去。
……
“辽哥!”
李承辽今年十六岁,在诸子中年岁最长,眉毛浓密,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举着剑站着,一众子弟正修炼完毕,被他招呼着围坐在一起。
等到兄弟姐妹都坐齐了,李承辽这才坐在正中,其中一人道:
“辽哥,今日说甚么仙基?”
李承辽只道:
“你们一个个都来问我,家中成就筑基的法门就那么几种,至于何等神妙,自行去修不就好了?”
“兄长,你这话好没道理。”
一旁的女孩笑了笑,眼圆眉弯,开口道:
“家中才几人筑基?你是嫡脉天赋高,修什么都能成事,我等天赋不如你,也就听个乐呵,哪里能修到?”
一众少年少女轻轻点头,都有颓然之色,角落一小孩却开口,脆声道:
“宫姐这话没意思,我父亲说高祖父二十余岁才突破玉京,照旧是成了【浩瀚海】,筑基可不只看天赋。”
对于这群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筑基已经是难得的大神通者了,仙基又各有神妙,口口相传,越传越神乎玄妙,自然是一个个心心念念都是筑基。
李承辽点点头,很有些长辈口气地道:
“承说得是,大家用心修行,大家都是大宗子弟,又入青杜,纵使不得筑基,再怎么样也要修出个练气,万万不能丢了自家各脉的脸。”
一众子弟应声答是,很是和睦的模样,虽有几个少年很是较劲地对视一眼,气氛还算好。
李承辽笑着看了看一众兄弟姐妹,又开口道:
“我却听闻族中新得一法,唤作《雉火长行功》,乃是堂堂四品法门,吞服【长行雉火】,修成仙基【雉离行】。”
一旁的女孩李明宫连忙问道:
“又有什么神妙?”
“我怎么晓得?”
李承辽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少年们嘻嘻哈哈地讨论起来,满眼都是向往之色,李承也浮想联翩,低着头沉思不语。
李曦峻侧身站在李渊蛟身边,轻声道:
“都还算不错,至少都是在青杜洞府中长大的,日日教导,没有纨绔之辈。”
李渊蛟微微点头,一旁的侄儿惋惜道:
“只可惜这些孩子天赋虽然比父辈好了许多,却都中规中矩,筑基的希望很小。”
李曦峻的话很委婉,实际上这群孩子如果没有什么奇遇恐怕连练气九层都摸不到,李渊蛟嗯了一声,眼中难得柔情,笑道:
“昔日叔公在四子中也是中规中矩,只有练气的希望,谁又能想到他名震江南呢?只要有灵窍,终究是有希望的。”
“只可惜…”
李渊蛟微微一顿:
“这些孩子都不曾得仙器卷顾,可为砥柱,不能为首。”
李曦峻低头垂眉,李渊蛟笑道:
“下去看看。”
李承辽正拾着地面上的木制兵器,耳边兄弟们喧闹的声音突然消失,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李明宫紧张兮兮的声音:
“辽哥…辽哥…”
李承辽被左右这么一唤,应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面前站了一青年,白衣潇洒,身后负剑,气质出尘。
他目光一下激动起来,紧张地道:
“辽儿见过季父!”
李曦峻顿时一愣,这才发现这孩子是自己兄长李曦峸的长子,自己曾经也见过的,刚出生时还未取名字,只是一晃十年,已经认不得了。
“你叫李承辽?”
他略有些尴尬,温声道:
“辽儿…来…见过叔公。”
李承辽这才发现李曦峻身侧还有一中年人,眉距较短,眼睛有些细长,一身黑袍简洁,身后负着一剑。
‘叔公?!’
能被李曦峻这样恭敬地称呼为‘叔公’之人还能有谁?加上李渊蛟这身穿束,李承辽顿时又是敬畏又是狂喜,难以置信地下拜,乃至于有些颤抖:
“承辽拜见…叔公!”
一众少年少女刚刚抬起来的头一瞬间又低垂下去,连眉来眼去也不敢了,一齐下拜,齐声道:
“晚辈拜见叔公!”
李承辽的目光过于崇拜,引得李渊蛟微微移开目光,手掌轻轻一抬,把一众人都托起,心道:
‘若是通崖叔公在此,这群小崽子不得高兴疯了。’
心中念叨,李渊蛟对自家人向来很和气,温声道:
“都是哪一脉的大宗子弟?”
“仲脉嫡长,李承辽!”
李承辽先起了个头,一旁的女孩李明宫是长姐,恭声道:
“伯脉渊完支长姐,李明宫。”
“仲脉渊云支幼季,李承。”
“……”
十二人按着年岁答了,李渊蛟点头,算了算年岁,天赋最好的李明宫、李承几人也不过与李曦峸相彷,当下只轻声道:
“且都努力修行,族中的诸多功法,除却几样灵气太难收集的…你等都可以读一读,选着自己中意的功法来修行。”
少年们应声,李渊蛟在地上散落的一众兵器上一看,果然不是枪就是剑,偶尔有一两把弓,嘱咐道:
“喜好什么兵器大可拿来学习,不用只盯着这三样,家中各个兵器都要有人能学得会,族中可以去坊市上替你们找技法。”
言罢轻声道:
“可曾杀过人?可曾杀过妖?”
见一众子弟皆摇头,李渊蛟心中有了计较,向着李曦峻道:
“同曦峸说一声,如今家中练气众多,在各府各镇抓到的胎息妖物不要轻易杀了,送进来给孩子们见见血。”
“是。”
李曦峻笑着应了,一众承明辈却不觉得害怕,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李渊蛟顿了顿,沉吟道:
“至于杀人…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必这样早…”
李家死去的嫡系不说,光是意外死去的客卿与修士如今已经有五十余名,或是被妖兽所杀,或是被路过的散修魔修所害,江南虽然比东海平静,杀人夺宝这种事情还是处处可见的。
李渊蛟指点了孩子们的修行,又在李曦峻乐呵呵地请求下无奈展示了【泾龙王】给晚辈们看。
李承辽等人刚开始还在欢呼着,等到青灰色的蛟蛇张牙舞爪,骇得他们面色苍白,一个个丢了武器坐倒在地。
否决了李曦峻把仙基分化为蛇虾蟹鱼把一众承明辈胖揍一顿的建议,李渊蛟带着李曦峻飘然离去,腾云驾雾,消失在洞府上空。
两人离去许久孩子们才缓和过来,却对筑基的威势更慕了,李承辽心中怦怦直跳,在看向左右的兄弟姐妹,都是激动非常。
“来来来,修炼去!”
李渊蛟这头看着身旁李曦峻乐呵的模样,终于吭了些笑声,他闷声道:
“还真是亲姑侄,你这玩闹起来和清虹一个模样!没个正形。”
李渊蛟轻声道:
“小时候她非要用枪去勾桃,又骗云弟去接,砸得云弟哇哇直哭,她还乐呵地笑着,每每要修哥儿笑着来骂才肯罢休。”
李曦峻抿嘴一笑,李渊蛟眼中的笑意他看得明明白白,大哥不说二弟,只乖巧听着,嗯嗯地应。
李渊蛟说了两句,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后知后觉自己失态,又变回沉沉的模样,只是语气温和许多:
“孩子们都不错,可爱得很。”
李曦峻也拱手,轻声道:
“玄宣叔公的事情我已经问过明弟了,他一直想见一见您。”
“好。”
李渊蛟沉声道:
“我这下便过去。”
李曦峻点头告退离去,先向乌涂山驾风而去,提醒一声李曦明,省得让李渊蛟撞见些尴尬事情。
李渊蛟心中自然是明明白白,只是知道是知道,他也不愿当面撞破,等着时间差不多,这才慢一步落向乌涂山。
乌涂山。
李曦明早已经收拾着等着,叔侄俩落座,李渊蛟听他恭恭敬敬地把事情说完,强忍着问“是不是曦峻教你的”的冲动,沉声道:
“事情是不错…衡祝门此道已经经营多年,你大父如何说?”
李曦明连忙道:
“曦峻去问过了,老人非要先把未来两年的符箓画完再走,还要再拖一段时间。”
“愿意去便好。”
李渊蛟上下打量他一眼,赞道:
“不错,快练气七层了。”
李曦明连忙道:
“本可以突破,只是想着近来进度实在太快,只恐根基不稳,故而还未突破。”
“嗯。”
李渊蛟点头,李曦明在修行方面受到的教导是合萧李两家之道,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他目光在院中一扫,便见着角落还挂着一画,画完了大半,画上乃是李曦明倚坐的模样,一身白衣,面上的表情很是平澹。
李渊蛟微微眯眼,轻声道:
“画倒是惟妙惟肖。”
李曦明有些尴尬地点头,李渊蛟偏头看向他:
“可还喜欢?”
李曦明一愣,答道:
“不过是一幅画,哪有喜不喜欢的。”
李渊蛟只叹了口气,负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