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王朝宫内有十二个公主,年纪最大的过了年恰好三十九岁,待嫁闺阁的十一公主年初许了亲,待到及笄便要嫁入丞相府,小公主今年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九月初,西域北方阴诡神秘的苗族向大庆求亲,庆修帝不舍将十一公主送去毒物遍地的苗疆和亲,便将主意打到大庆的郡主身上。
大庆郡主不少,可不受宠的独一位九郡主。
九郡主生母已死,父兄不疼继母不爱,没半点家族势力撑腰,成天在外面野也没人管,前两天更是因口角之争而将六郡主打了一顿,回家没少挨顿鞭子,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起不得。
庆修帝打了个盹的功夫可算想起来这位嚣张跋扈的九郡主,于是一拍板,叫人带上小公主不要的礼物去王府探望九郡主。
九郡主趴在床上编草蚂蚱,背上有伤,她爬不起来,被人蹲在床边啰嗦也赶不动,只能装作没听见。
派来游说的老太监说,苗族可比匈奴好哇,苗族的人瘦瘦白白的,不似匈奴那般粗鲁,也不似羌族那般无礼,听说苗族近年出了个人中龙凤的少主,不少西域少女都嚷着非他不嫁呢。
九郡主扔给老太监一个草蚂蚱道,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好意思收入囊中呢?当然是要分享给大家啦。
老太监一噎,只听说九郡主狂放,不想她竟连这种话也说得出。
可你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宫里来的大丫鬟说,嫁给苗族的少主已经很好啦,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
九郡主推辞说那多奢侈,古有孔融让梨,我愿意退出,把机会留给其他郡主,哎,那个六郡主就很不错,她心肠那么歹毒,正好可以去苗族试试苗族的毒蛊能不能以毒攻毒嘞!
大丫鬟呸呸了两声,微愠道,九郡主怎么能这么编排六郡主?你们同为郡主,礼数上九郡主真是差了六郡主不少!
九郡主敷衍地嗯嗯两声,懒散道,所以说啊,这么不懂礼数的我如果去苗族和亲,万一礼数没够上周全反而惹恼了苗族族长,这可不利于我们大庆呀!我这都是为了大庆着想,六郡主礼数周全,去苗族和亲一定能促进大庆与苗族的友好往来!
老太监和大丫鬟怒气冲冲地走了。
九郡主扔掉手里的草蜻蜓,惆怅地叹了口气,习惯性地翻身,一下子碰到背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瞪着地板嘀嘀咕咕。
这地方没法待了,要是皇上直接赐婚我根本跑不掉嘛,但是想要我去和亲?门都没有……哎,如果苗疆好玩的话也不是不行……好烦,所以苗疆好不好玩?
九郡主不受宠,天天受欺负,现在连皇上都开始欺负她,搞得好像全天下都在和她作对,也太倒霉了吧。
她早就想离开王府自己闯天下了,她已经攒了几百两银子,前几天揍六郡主的时候还顺了她两根簪子,不算贵,但卖了的话少说也够自己吃个好几天。
其实和六郡主作对的这么些年,九郡主顺了她一大堆饰品,这六郡主好面子,不肯叫人知晓她的东西老是被九郡主顺走,干脆吃下这个哑巴亏,偏偏下次被单方面揍的时候还要戴着一身的首饰招摇过市。
九郡主真是爱死了六郡主好面子的脾气,虽然事后她也免不了被家法伺候一顿,不过和真金白银比起来皮肉之痛算什么!
这讨厌的王府对她来说就这一点好处,只要九郡主闯的祸没有大到闹出人命,王府为了面子上好看也会随手替她摆平,哪怕她揍了六郡主。
谁让两家郡主老爹不对付呢?谁都不愿意低谁一头,那就只好苦了心肠歹毒的六郡主啦。
九郡主美滋滋地拾掇好包袱,打算晚上就带伤逃亡,却没想到刚吃完晚饭,庆修帝就派人把一脸懵逼的她抓起来扔进轿子里。
起——
老太监尖着嗓子喊——
恭送九郡主出嫁!
九郡主掀开轿帘,看看轿子左边的四个魁梧大汉,又看了看右边四个穿着盔甲的精兵,最后扭头望向后方长长的送亲队伍,沉默了。
打不过。
九郡主权衡完利弊,选择躺平。
老太监皮笑肉不笑道,九郡主可不要想着逃婚,这么多人看着,哪怕是只苍蝇也逃不出去。
九郡主啃着干粮,哦了声,指指刚从包围圈外飞进来的苍蝇,礼貌地皮笑肉不笑回道“来人呐,拿下这只胆敢劫亲的苍蝇!”
结果这只苍蝇在十几个人气急败坏的围追堵截下成功活到最后。
被区区苍蝇羞辱到的老太监又一次怒气冲冲地走了,并且告诉丫环晚上不许给九郡主送饭。
九郡主饿了一天,半夜实在受不了爬起来想去找点吃的,刚走出轿子就被守卫拦住问是不是想要逃婚。
九郡主毫无形象地翻白眼“你们不给我吃晚饭,我饿了难道也不准出来找点吃的嘛?把我饿死了,你们就抬着我烂掉的尸体去苗族,告诉他们族长哎呀你们家少主的娘子送到了,虽然她人死了,但是尸体给你们送到了呀!你们这群蛮人还不赶紧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地签收?”
守卫“……”
被怼得脸色发青的守卫带人偷偷把嘴贱的老太监痛揍一顿。
九郡主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挑拨这群人内斗,最好他今天打他一顿,他明天就把他套麻袋里再打一顿,狗咬狗真有意思。
九郡主乐观和无所谓的态度渐渐麻痹了这群人,当她半路喊着要去如厕时再不会有十八个丫环跟在她身后,当她半夜饿到溜去偷吃夜宵时也不会有八个彪形大汉寸步不离。
九郡主喜欢这种变化,这意味着距离成功逃婚更进一步啦。
抵达边关的这天晚上,九郡主一如往常半夜溜出去找夜宵,看守干粮和零嘴的守卫对她中饱私囊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也正是这闭上的一只眼让他们中了九郡主的阴招。
打晕几个守卫后,九郡主做贼心虚地四顾环望,趁着还没人发现索性扒了守卫的外套兜成个兜,揣了一大堆值钱的嫁妆,系好包袱准备跑路。
猝不及防一转身,九郡主一下子撞进一个有点香的怀抱里。
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
月光下的少年身着红黑相间的劲衣,皮肤白皙,睫毛弯弯,眼神明亮,右耳和黑发上缠着一串银色的小饰物,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右耳下编着一缕小辫子,末梢用红色的绳结系紧,底端坠着两个亮晶晶的银饰物,随着夜风晃啊晃。
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
少年身上的银色饰物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又被远处传来的一阵阵鼾声掩去。
九郡主以为他是守卫之一,当下拉了小脸,包袱一甩,发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你们的守卫太薄弱了,我就是随便试试,他们竟然这么不堪一击,太弱了,这么弱的守卫怎么能护卫我安全嫁去危险重重的苗族呢?”
少年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十七八岁的模样,却比她高了一个头,闻言微微弯腰,凑近她仔细地盯了片刻,眼眸一弯,语带玩味。
“你是公主?”
咦?不认识她?
九郡主一改颓色,连连摇头“才不是,我就是一个被拉来滥竽充数的小丫鬟,大庆皇帝可舍不得把心爱的小公主送去西域和亲,所以就把可怜的我塞进来骗人!”
少年若有所思地“哦”声,点评道“那他可真坏呀。”
“可不是么!”
“这个皇帝真没用,竟然要靠和亲来维护王朝安定。”
“就是,大庆皇帝不是好东西,苗疆那些人也是坏家伙,竟然想出这种臭主意坑害小姑娘。”
“你说得对,太坏了这些人。”少年笑眯眯地附和,右手捏着右耳下的小辫子摇晃了两下。
九郡主难得见到己方阵营的人才,顿时热泪盈眶,恨不得握住对方的手和他痛饮三天三夜,但“虽然我也很想和你痛快地继续骂下去,但时间快到了,守卫们要换岗了,我们快点逃跑吧。”
话音落地,她抓住少年的手腕往事先打探好的路线逃跑,少年微笑着任由她拉手,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九郡主没看见身后齐齐陷入沉睡的送亲队伍,只顾着带少年逃命,等发现后面似乎真的没什么人追上来时才松开手,喘着气一屁股坐地上,完全不顾形象。
少年屈膝蹲下,歪着头看她“哎,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生的好看,歪头时侧脸压在双膝上,眼睛是浓黑色的,看起来却像是浸过水,闪闪的,有点乖巧可爱。
九郡主眨巴眨巴眼。
少年的小辫子发梢垂落在地上,沾了灰。
她不在乎自己衣服上的灰,反而见不得少年好看的小辫子被弄脏,便伸手捏起他的小辫子,面不改色地给自己起了个假名。
“我叫小九,我没有大名,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九,所以他们都叫我小九。”九郡主晃了下他小辫子上的银色饰物,好奇地问,“好伙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正起身,屈指弹开她不老实的手,弯唇微笑“你就叫我老大吧。”
“老大?”
“是呀,你在家里排行老九所以叫小九,我在家里排行老大,就叫我老大好了。”
好占便宜的名字哦。
九郡主眼也不眨,脆脆地叫了声“老大。”
叮叮当当。
少年拉着她的手带她起身时,衣服上的银饰又一次发出清亮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