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揣着一沓纸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敲敲少年的门,没反应。
封无缘路过,揪着她领子把人拖走了:“一大清早的就去敲男子的房间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已经成亲了。”
九郡主小声说:“成亲的话就应该从里面出来的……”
“楚小九!”
“好的四师父我闭嘴。”九郡主乖乖闭上嘴巴。
封无缘道:“昨晚抄书抄了多少?”
九郡主:“……”
九郡主转身想跑,封无缘再次揪住她后领把人拽回来,九郡主捂着胸口藏着的那沓宝贝的纸,恶人先告状道:“四师父,我还没问你最近几天怎么老是偷偷和阿月一起出门呢,你们在计划什么小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
“大人的事……”
“我和阿月一样大。”九郡主反驳,“阿月可以做的事为什么我不可以做?”
她睁着那双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圆眼就这样看着他,不是质问,也不是指责,只是单纯疑惑为什么不带她一起。
封无缘松开手,皱了下眉,想说什么,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何竟变成:“我们去为你置办嫁妆,你跟着算怎么回事?”
九郡主:“?”
九郡主眉开眼笑,捂着脸害羞道:“哎呀,四师父你这样搞得我好像很迫不及待地要嫁出去呢。”
“不是么?”
“才不是。”
“不是更好。”封无缘转身,“我这就去把嫁妆全都撤了。”
九郡主连忙拉住他:“等等等等四师父,撤就不用了吧,反正早晚用的上。”
封无缘要被她气死:“你们连亲都没定!”
九郡主想想也对,讪讪撒开手,顺便拍了拍封无缘被拽皱的衣角:“对不起嘛,四师父你消消气。”
封无缘毫无心理负担地糊弄完小孩子,转头就吩咐人这几日盯紧九郡主,免得她再察觉到些别的事。
少年站在窗口,低眸看着和陆青云手挽手出去买东西的九郡主:“一直瞒着她真的是为她好?”
“至少这几日不要让她知晓,等碎玉蓝开花那日再同她透露一些瞒不过去的事。”
少年哦声,倚着窗框,神色显得散漫:“她知道陆听雪被玉千雪害死,知道她阿娘是为何而死,也知道她六姐想要做皇帝。”
他偏眸看向封无缘:“她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至于别的,还有瞒着她的必要吗?”
“有必要。”封无缘看向远方,“至少不能让她知道,她的师父可能会死在北域,否则她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我和青衣死在这里。”
封无缘回眸看着似乎无动于衷的少年:“阿絮用自己的死证明她的确全心全意决定扶持楚今朝坐上皇位。如今即便楚今朝愿意倾中原之力前来相助,可杀元帝的罪名极大,无论如何,最终总要有人留下承担所有的罪名。
“我与青衣本就是北域之人,由听雪阁出身的我们亲手杀死元帝,这一切便与中原,与苗疆,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只要帮忙给我们创造机会,再找到陆听雪的遗体,将她与谢清醒一道带出去,就够了。
“元帝一死,北域会有新王立即登基,他不会拦着你们,我和青衣一死,这件事很快便会被人遗忘。”
封无缘无奈地笑了下,抬手拍拍他肩膀,说:“可惜我和青衣不能亲眼看着你们成亲了。”
少年看了看他搭在他肩上的手,又看了看远处已经看不清人影的九郡主,声音很轻:“谢清醒死在北域之后的一整年,我每天早晨都会坐在房顶上看向北方,不过下雨天就算了,毕竟我也只是随便坐坐。”
封无缘怔了怔。
少年转头,双眸乌黑不见光:“可阿九不似我,她不会随便坐坐。”
说完,他也不管封无缘有何反应,转身向门外走去,恢复了一贯的懒懒散散:“我去看看阿九今日打算买些什么东西,省的买多了她一人拎不下。”
封无缘:“……”他怎么不知道自家徒弟如此热衷买东西?
·
九郡主悄悄拉着陆青云去逛街,却只是逛,并没有买。
陆青云见识过她热情买买买的大场面,这回见她压抑着天性竟然一样东西也没买甚是惊诧。
“你这次为何……不买东西?”
“嗯?”
陆青云指着隔壁摊子上的一串冰晶手串说:“这个不好看吗?”
“好看。”九郡主夸赞道,“颜色好看,款式也好看的。”
“你不想买吗?”
“想买啊。”九郡主遗憾道,“不过我四师父一向不许我乱花钱,有他在我不敢乱买东西的。”
那还是真是个听话的好徒弟。
“那就说是我买的。”陆青云憋了笑,说,“这样你四师父就没话可说了吧。”
九郡主眼睛一亮:“说的对哦。”
于是两人继续开开心心地逛起了街。
陆青云牵着她的手说:“阿九,等北域的事情结束,你回到中原是不是就是公主了?”
九郡主也有点摸不清这个关系:“历史上有郡主做皇上的吗?”
“没有吧?连女皇都极少极少。”
九郡主和她面面相觑:“那我现在的身份是不是有点尴尬?”
“倒也不是尴尬,就是没见过郡主登基,你六姐真厉害,我从来没想过郡主可以越过皇子公主成为女帝。”陆青云感慨。
九郡主骄傲地弯起眼睛,毕竟她们从小就开始筹谋这件事了,招兵买马收拢人心,虽然登基的手段可能有那么点不符合正规流程,但结果是好的就行了吧。
陆青云又开始沉思另一件事:“等到时候你嫁去苗疆,是按公主和亲的礼仪,还是怎么样?”
九郡主从没想过这回事,一时间也有些迷茫。
陆青云思维散发:“而且苗疆离中原这么远,你若是嫁去苗疆,可能一年都不一定能回中原一次。对了,你知道苗疆那边的风俗习惯吗?去了那边会不会吃不惯?而且你在苗疆认识的人也不多,如果到时候有人偷偷欺负你,你该找谁告状?还有啊,我听说西域那边民风特别开放,甚至还有一女几夫的风俗,你到时候会不会多纳几个夫君?”
九郡主:“……”
九郡主忽然有点慌:“不不不会吧?阿月会气到把人都杀了的!”
陆青云促狭一笑:“你没有否认纳夫君的事诶。”
九郡主有点窘:“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要阿月一个人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陆青云莫名有些羡慕。
九郡主玩着手腕上的银色手链,心想她从未和阿月聊到过这个话题,眉心微微蹙起。
陆青云转身买了一串新的手链,等她再回过头时却发现一行皇宫禁卫军迎面而来,直接将前方落单的九郡主给围住了。
“陛下有旨,请九姑娘进宫相见。”
陆青云要一道去,却被拦住:“陛下说了,此次只见九姑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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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城城门大开,北域精锐立在城门两侧,容色严肃道:“陛下派我等前来恭迎苗疆眠师入城。”
眠师今日徒步而来,身旁只随了几名贴身侍女与侍从,更多的人则留在海域以外。
大军压境是威胁,孤身前来便是拜访。
眠师面上戴着一层面纱,闻言,平和近人道:“今日前来实属打扰,只是听闻北域碎玉蓝今年开花之日恰逢百年之期,着实好奇,便没忍住前来凑热闹,倒没想到惊动元帝陛下。”
北域将领心想你带着那么多人驻扎在海域外,这点动静要是都没察觉到,咱们陛下干脆退休得了,便虚伪道:“陛下说了,若是眠师有意可随时去皇宫闲聊几句,若是眠师无意,金楼那边已为您安排好,随时可入住。”
眠师似是才想起什么,道:“说到金楼,我们家离家出走的小少主与月主殿下是否也在?”
“都在,金楼好生招待着二位殿下,二位殿下也十分平和。”
“那就好。”眠师叹了口气,随军入城道,“我们小少主倒还好,只是月主殿下脾气有些怪,我原本还怕他留在金楼会不会闹出人命。”
北域将领:“……那倒没有,月主殿下平时只爱出门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
眠师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月主莫非已有心上人了?”
“应当是有的。”你们自家人带来的姑娘,你们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装什么呢!
眠师故作好奇道:“不知那位姑娘模样如何?脾气可好?”
北域将领心说我又没和那姑娘相处过我怎么知道她如何,是以便答:“稍后您就能见到那位姑娘。”
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过来耳语道:“将军,陛下要宣见金楼那位九姑娘,让我们提前将人带过去。”
眠师耳尖微微一动,眸中却十分平静。
北域将领道:“抱歉眠师大人,陛下那边有急事宣我等觐见,这……”
眠师含笑道:“你们去忙就好,不用管我们,我们也只是来凑个热闹,顺便将家里调皮的小孩带回苗疆,不能让他们留在这儿继续给你们惹麻烦了。”
北域将领松了口气,客气道:“两位殿下乖巧听话,并没有惹过麻烦,既然眠师这样说了,那我二人便先行告辞。”
眠师道:“去吧。”
眼下只有十几名北域精锐留下,眠师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侍女:“见面礼可还在?”
侍女道:“在的。”
眠师便笑了,侧身对旁边的北域精锐道:“我方才忽然想起来,来时我们族长特地叮嘱要将一份礼物赠予元帝陛下,瞧我这记性,方才竟忘了这回事。不知各位将军可否为我引见元帝陛下?”
“这……”几名精锐有些犹豫,毕竟他们不是主事人。
眠师又道:“其实也不是多么贵重的礼物,只是毕竟是我们族长静心准备的,苗疆有意与北域友好,诸位将军可愿给我个薄面?”
精锐们再也不好说些推拒之词,只好将人引向皇宫。
半柱香后,眠师在城内的小街上瞧见恰好出门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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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九郡主第二次见到元帝,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第二次想必也愉快不到哪里。
元帝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看起来更加虚弱了,九郡主甚至怀疑他能不能活到碎玉蓝花开那日。
元帝咳得厉害,血色也偏暗,脸色枯黄,病气极重。
九郡主朴实说:“你是不是快死了?”
侍从们斥道:“大胆!见到陛下不下跪,竟还妄言陛下龙躯!”
九郡主心说我堂堂中原郡主跪天跪地跪祖宗,哪能随便跪仇人?于是再次发挥她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本来就是实话,你们北域连话都不让说吗?我又没诅咒你们陛下,话说回来难道不是你们眼睛有问题吗?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哦我知道了,你们都是这么多年拍马屁拍多了,拍的你们自己的眼睛和脑袋都不灵光了对吧?”
侍从们被她几句指桑骂槐的话说得脸色铁青。
元帝却笑了起来:“小丫头如此胆大,就不怕走不出这道宫墙?”
九郡主脚尖踢踢地,坦然道:“话就要摊开说才有意思嘛,你对我有杀意,我也想诅咒你早点嗝屁,大家都直接点,何必拐弯抹角试探来试探去?”
“你是真的不怕孤杀你啊。”
“那还是比较怕的。”九郡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过我来都来了,你要是想杀我什么时候都有理由杀,而你都想杀我了,我干嘛还要费力讨好你跟你说空话呢?”
侍从们被她如此大胆的话说得脸色变来变去,若非元帝阻止,他们早将她拿下押送寒狱。
元帝倒也不生气,反而扶着侍从的手站了起来,缓缓走下来,走到她身边。
“孤暂时不会杀你。”
“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哦。”
“你可愿做孤的儿媳?”
九郡主眼睛瞪大,立即后退一步:“你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看起来应当是不愿。”元帝不以为意道,“孤若封你做我北域的郡主,你可愿意?”
九郡主吸了口气:“你真的糊涂了,快找太医给你看看脑袋啊!”
侍卫们意欲拿下这位口不择言的郡主,却被元帝含笑拦下。
“无妨,听雪的血脉,孤允她如此大胆。”元帝道,“你真不愿?”
九郡主道:“我是中原的九郡主,与你北域没有任何关系。”
“也不愿做孤的儿媳?你若做孤的儿媳,日后便是北域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元帝宽容道,“当真不愿?”
九郡主本来想说你痴心妄想,没等她开口,门外有人便替她答道:“她不愿。”
有人后来地禀报:“陛下,苗疆月主殿下与眠师大人来了。”
九郡主倏地转头,来人一袭黑红色的锦衣,抬脚跨过门槛,红黑色的衣摆掀起蕴着杀意的弧度,少年眼梢染了浓浓的郁色,乌黑的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阿月!”
九郡主快步朝他走去,中途被人持剑拦住,那人的胳膊霎时被折断,半条手臂耷拉着垂下,惨叫声徘徊在殿中。
元帝脸色微微僵了下。
“这是第一次。”少年冷淡的眸光扫过去,“也是最后一次。”
元帝盯着他:“这是在我北域皇宫。”
少年眉眼阴郁道:“他该庆幸是在北域。”
若非如此,这里的所有无关之人,今天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扇门。
戴着面纱的眠师在少年之后进的门,见此面露歉疚道:“抱歉,我们月主殿下脾气一向不好,平日更是护短,谁也不能欺负他身边的人。我们族里的人总是拿他没办法,回去我定好好教训他,元帝陛下见谅,莫要和孩子计较。”
孩子?十七岁便杀人如麻的孩子?你们敢随随便便教训他?
元帝扯起一抹笑,眼中闪过阴狠:“自然,孤怎会同小孩子计较?况且,本就是孤的人越矩在先。”
惨叫之人被拖下去。
九郡主看了眼那个人,又看了眼好似沾到什么脏东西而慢条斯理擦拭手指的少年,少年抬眸看她。
九郡主小声说:“你身体好了吗?”
“只有你觉得我身体没好。”少年将眼中杀意收敛,说,“不过也不算全好。”
“不算全好是怎么个好法?就是还不能打架吗?”
“算是吧。”少年摸摸她脸颊,她习惯性歪着头蹭了下他手心,他微微顿住,面不改色歪在她身上,装虚弱道,“起正面冲突的话可能要吃点亏,还是需要你护着才行。”
“可你方才明明……”九郡主终于看出来他假装了。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感觉胸口有点不舒服。”少年侧过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替我遮掩些,别让玉千雪看出来了。”
即便猜到他可能是装的,她也忍不住顺着他,转头注意到那位说话的苗疆女子,不禁多看了两眼。
眠师与元帝谈了几句后也转过头看向九郡主,好笑道:“这位便是阿九姑娘吧?”
九郡主想到自己的身份,讪讪将脑袋缩回去:“是……我是……”
元帝闻言,反倒微冷下眸光道:“不知眠师可知这位阿九姑娘的真实身份。”
“自然是知晓的。”眠师温温和和道,“我这趟前来,除了将族长的礼物赠予陛下,顺便赏赏花,更是为了将我们的少主夫人接回苗疆。”
九郡主身体僵住,她真的知道?而且她说的是少主夫人,不是月主夫人。
九郡主拽紧少年的衣袖。
少年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淡淡地看了眼元帝,抬手摸摸九郡主脑袋,似是在安慰她。
元帝道:“既是你们的少主夫人,那便是中原的九郡主。可孤瞧着,这位九郡主身为你们苗疆未来的少主夫人,却与你们月主殿下来往亲密,莫非苗疆有意……”
一女侍二夫。
他话没说完,字字句句却透着股冷嘲。
眠师大大方方笑道:“元帝陛下怎的也同那些喜欢瞎胡闹的小辈那样乱想?我们可从未说过苗疆只有一位少主。”
这句话既反讽了元帝的狭隘,又表明了她的态度。
元帝动作一顿。
眠师道:“我苗疆向来是两位少主,只是月主殿下不爱听人叫他少主,我们这才唤他月主。想不到此举竟造成如此误会,真是叫元帝陛下看笑话了。”
元帝死死攥住手中的扶椅,竟是无法再扯出一丝笑。
少年若仅仅只是月主,凭借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是无法掌握整个苗疆的,更无法夺得西域的掌控权。可他倘若成为一族承认的少主,那便是未来的西域之主。
西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与他争锋的西域之主,而西域内斗归内斗,可若是由北域出面杀死西域之主,西域众族必然翻脸无情团结一心,毕竟少年代表的是整个西域的颜面。
少年没有否认这个身份,垂下的眼睫遮住他眼中情绪,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眠师侧身望着身旁不置可否的少年,似是叹息,又似是感慨,他曾最烦别人唤他少主,尤其是在察觉到族长的企图后更是疏远所有人,如今却还是为了心仪的姑娘默认下这个身份。既是少主,日后便少不得被众人吸血咽髓。
九郡主也呆住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特别的说法。
阿月是苗疆族长的孩子,自然也算是苗疆少主,那这么说来的话……
殿中人神色各异。
眠师好像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微笑着证实了他们的想法:“元帝有所不知,我族族长向中原求亲便是为月主殿下求的亲,中原九郡主与我苗疆月主自然是名正言顺,天生一对。”
她音调不疾不徐,仿若春风拂面,说出的话却不给人半点面子:“若是有人试图强拆月主殿下与月主夫人,我苗疆定然第一个不同意。”
啪一下,元帝掰断了手中的扶椅扶手。
殿中寂静。
少年觉得向来啰嗦的眠师第一次说话如此好听,忍不住抬手鼓掌。
九郡主还在愣神,听见他如此漫不经心的鼓掌声时表情有点诡异。
他胆子比她大多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鼓掌呢,她也只是嘴上过个瘾嘲讽元帝,可他们家的人就差把威胁明着说出来了。
少年懒洋洋扬起眉:“愣着干嘛,鼓掌啊,眠师说得多有道理,我们可是天生一对。”
原来是为这句话鼓掌啊。
九郡主恍然大悟,满脸真诚地用力鼓掌:“说得对!”
元帝:“……”突然很想把另外半边扶手也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