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今朝出生那晚,全京城的锦鲤自发汇聚成天龙的形状,也许是天色已晚,许多人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
眠师出自北域钦天族,擅占天象,天下之事她几乎无所不知。
锦鲤汇成龙那晚她匆忙去寻谢青絮,告知她中原乃至三域或将易主。
谢青絮自那日起便开始着人关注那日出生的孩子。
楚今朝从小就知道,命运与权利应当掌握在自己手中。
小王爷出生时先帝驾崩,钦天监说他冲撞了龙气,太后命人将他送去寺庙,楚今朝亦因体弱多病而被送去寺庙渡劫。
彼时新帝势弱,太后掌权,楚今朝父王因风头正盛而遭太后忌惮,送她去寺庙渡劫无非是太后用来威胁她阿爹的借口。
楚今朝年幼不懂事,从未想过不该她这个年纪去想的事情。她爱读书,庙中收藏的书极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军事、权谋、医术全都有所涉及,藏书阁里的书她很快便读完了,小王爷总能从外面给她找到不同类型的新书。
后来楚今朝在庙里遇见一名带着粉雕玉琢小姑娘的年轻女子,小王爷虽然不太正经,但对一些小道消息格外了解,他偷偷指着那名年轻女子说:“小六你看见了吗?那个就是阳王的侧王妃,听说她长得可漂亮了,就是戴着面纱看不见她的脸。她旁边那个小孩是九郡主,算是你妹妹……”
说到这,他忍不住嘟囔:“同样是郡主,凭什么只有你被送来这破地方过日子……”
楚今朝没有太在意,只觉得那位侧王妃是个美人,直到不久后,她在外面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互换鸡腿,心满意足地爬墙回后厨,一不小心听见胖厨子和那位侧王妃的对话。
“李大侠,数年前北州洪灾,朝廷迟迟不肯拨下赈灾款,小女曾领听雨阁诸位与您一道前往北州赈灾,不知您可还记得?”
楚今朝震惊捂嘴,她只知道庙里的这位厨子做饭很好吃,她与厨子关系也不错,庙里僧人只吃素,她却时常跑来向厨子讨鸡腿。
李大侠?胖厨子以前做过锄强扶弱的江湖大侠吗?
胖厨子叹着气转身说:“当然记得,谢清醒之女谢青絮名不虚传,若非你领封无缘的商会捐出百万银两,又暗中出计逼迫朝廷拨下灾款,北州怕是早已沦落。”
谢青絮的脸遮在面纱后,只一双黑色的眸清凌凌,道:“此事非小女一人之功,若是李大侠不肯前往北州,北州早已成为荒城。李大侠退出江湖已有一年,新盟主却依旧尚未选出,可见江湖中人对李大侠的认可。”
胖和尚谦虚道:“不必夸我,我只是一介厨子罢了。”
谢青絮轻摇头道:“如今中原朝堂动荡不安,太后垂帘执政,甚至想对几位王爷痛下杀手,六郡主与小王爷只是开始,接下来便是我家小酒与其余几位郡主和世子、王爷。
“虽说中原现在尚能撑得下去,可两域愈发势大,也许十年或二十年后,三域便会爆发战争,百姓们又将陷入水深火热。
“我阿娘受北域玉千雪挟制,阿爹与我恨不能手刃玉千雪,此番前来,既出自阿絮的私心,亦出自真心。”
她抬起眼,嗓音平静道:“我欲寻回中原新帝,以其手颠覆这三域四国,不知李大侠可愿随我回京城?”
……
楚今朝满脑子都是“颠覆这三域四国”,她的心跳极快,像是有什么东西试图冲破牢笼。
她身处狭小佛庙,抬眼时却仿佛亲眼看见江山万里、无垠苍穹。
“我欲颠覆这三域四国。”
而她,楚今朝,誓要颠覆这腐朽不堪的中原王朝,她要将小王爷毫发无损地带回去,要让阿爹不再因为她而处处受制,要让当今太后自食其果。
她从门后走出来,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说:“我要做皇帝。”
楚今朝至今未曾想明白,那时的她是如何有勇气站出来说那句“我要做皇帝”的,她甚至都没想过,那样走出去,听见秘密的她会不会死在他们二人手中。
这个疑问直到太后薨、谢青絮死之前她才得到答案。
谢青絮说,她原本是想将那些话说与小王爷和楚今朝两人听的,想借机试探他二人的态度。
而楚今朝显然是更适合做皇帝的人。
她有勃勃的野心,有清晰的目的,还有软硬兼施的手段。
她会收拢人心,会借力打力,还会装疯卖傻地颠倒黑白。
她熟读军书与谋略,憎恨太后与新帝,重情重义且心系百姓。
她敢在听见那番话后孤身走出来,说她要做皇帝,胆魄与胸野已是当世第一。
最重要的是,她出生之日天降异象,锦鲤汇聚成龙,天下无人敢反对她继位。
她是翱翔的龙,天生的皇。
谢青絮给楚今朝留下了最后一个考验:在她死后,说服她的人为楚今朝所用。
前任武林盟主李斩,魔教教主王灵灵,听雨阁封无缘与陆青衣,以及她的女儿楚今酒。
楚今朝早已得到李斩的认可,至于第二个人,她选择了楚今酒,不仅因为她和楚今酒关系好,还因为楚今酒的身份不同寻常。
天底下没有比阿九更恨这个旧王朝的人,因为她阿娘死在这个肮脏的王朝手下。
也没有比她更希望中原安稳的人,因为她阿娘唯愿天下太平。
楚今朝与楚今酒分工明确,一个足智多谋负责收拢人心,一个武功高强负责私下打探、传递消息。
……
楚今朝登基后,曾有人暗示她为以防万一应当斩草除根,杀了楚今酒。
彼时她正在看一封信,闻言竟是笑了,她慢慢放下信,若有所思瞧着那人,眼神清明,面上温和。
“你可知,为何阿九名为楚今酒?”
那人不知,却隐隐感到压迫,慌乱跪地。
楚今朝接过帕子擦手,绕过桌案走到那人面前,弯腰用捏着帕子的手抬起那人下巴,温润含笑。
“朕登基之前,天下皆知朕与阿酒关系不和,常用一句诗嘲笑她与朕之间的水火不容。”
“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听过吗?”
“不过半年,这句诗反而变成赞扬朕与阿酒姐妹情深的好话。”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竟然已经没人记得朕曾改过名。”
“楚今朝,是朕因阿酒改的名。”
“你说,朕会允许旁人构陷朕的亲妹妹吗?”
她神色沉冷,直起身,垂眼俯视着面前这个早已瘫软成一滩烂泥的小人,面色淡淡道:“拖下去吧。”
言罢,她又想到什么,重新回到桌案前,盯着那封花里胡哨的信看了片刻,皱眉。
服侍她多年的小宫女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楚今朝沉沉吐出一口气,道:“准备好笔墨和练字帖,等周不醒到京城便将字帖送到他手中,他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勉强认出了周不醒信上的字,沉思片刻,回了四个字。
虚位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