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妖怪!为什么到我们这儿来!”云临殿前,一群十几岁的男娃指着九岁的慕冥雪大声嚷着。慕冥雪一头银,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那群男娃捡起地上的石子,纷纷向慕冥雪身上扔去。“你滚开我们这儿,你这个妖怪!”慕冥雪蜷缩在一旁,一声不吭,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石子不断地打在自己身上。
“妖怪”这两个字,让慕冥雪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脑海中仅存不多的记忆碎片让她头痛不已。她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自己是谁,就连名字也是这里的族老给取的。冥—雪,冥地与冰雪,每个字都透着阴冷,毫无生气,就像她一样。
这里是入云阁,东靖族族老的所在地,亦是培养一代又一代死士的魔炼厂。自从来到这里,半年以来,每日里只有深夜两个时辰以及进食的半个时辰能够休息,其余的时间全部都是如炼狱般的训练,“只有足够强,你们才有资格待在这里。”这是阁内专门训练死士的烈火堂堂主邢川对他们说的。足够强,到底要多强。炼狱般的训练她不觉得苦,因为她渴望强大,只有像每日这样的无尽谩骂,她会感到一丝屈辱,她既不愿辩解,又无力还击,她暗暗祈祷:要是这个时候有人来帮她,就是要她以命相谢也是甘愿!
但是,直到最后,也是没有人来帮她,慕冥雪双拳微缩,眼中尽是凉意,终于,她慢慢地抬起了眼,双眼直直地盯着那群男娃的眼睛,那一群男娃看着慕冥雪的眼睛,突然拿着石子的手一颤,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控制一般,竟都不敢向前一步,手中的石子不知为何,都一一落到了地上。
男娃见状一惊,边退边叫道:“妖怪施妖法了!快跑!”说完,边叫,边慌乱散去。
慕冥雪看了看自己身旁散落的石子,呆呆坐在石阶上,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方才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身上有一股异样的气流窜动着,石子就这样掉落了下来,她想不真切,如今手臂和背上觉得生疼,又用手碰了碰额头上被石子击出的伤,“嘶——”慕冥雪吸了一口凉气,便不再吭声。自从来到入云阁,第一次感到这样无助,她的银就注定了她是异类么?慕冥雪抓起肩旁散落的头,握起一股劲,好像要把头全部拔掉才肯罢休。她双眼通红,但始终没有流下泪来。又过了一会,慕冥雪拍了拍身上的衣裙,终于站起身来,往云临殿后走去。
水上廊桥,慕冥雪眉眼不抬,匆匆走着。突然,跟前面的来人撞了个满怀,毫无防备地,慕冥雪一个后退,眼看要摔个跟头,来人却将她的手一把拉住,慕冥雪一怔,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便听到头顶飘来一句,“你没事吧?”
尹少寒?那个脸跟自己一样冷冰冰的人?慕冥雪抬头一瞧,还真是他,只见尹少寒一身蓝衫,刚对上他的目光,慕冥雪便急忙撇过脸,低低说着,“没事。”
“我是问你刚才在殿前......没事吧?”尹少寒的语气有些断断续续,声音轻柔。
原来他目睹了方才自己的窘境,却为何没有出手相助呢?
“这里有些药,你若是受了伤,正好用得上。”尹少寒边说着边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伸向慕冥雪的手掌。
此刻慕冥雪心中从疑惑转为释然,想这入云阁内谁又能顾得了谁呢?他此刻的所言所行恐怕已是他能对自己做的最大的限度了吧。
“我没事。”慕冥雪慌乱地从尹少寒身旁擦过,留下尹少寒的手仍然停在原处,不知是放下还是不放下。他轻呼一口气,正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她的一声“谢谢你,尹师兄。”那声音小到如果再走远一点,就会听不见了。可是他听得分明,听得清楚,嘴角微扬,终于把药瓶放回自己怀中。
夜又深了一回,日月更替,又是新的一天。慕冥雪像往日一样最早醒来,静静地抱膝窝在角落里,她与十几个从不同地方来的女娃一同挤在一间漆黑的小屋中,原本有二十来个女孩,但半年下来,就剩下屋里的这些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无父无母。她在这里没有朋友,也并没有可怜谁,只是觉得同命相连的人能聚在一起,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她渴望温暖,正如渴望强大一般地那么渴望。
“今日你们必须为自己挑选一位对手,然后......杀死她!”云临殿前,邢川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他的身旁,站着蓝衫的尹少寒,他似乎只爱这个颜色的衣裳,慕冥雪看着尹少寒,心里明白了什么,他就是男孩中最强的那个吧,于是他留了下来。她原本准备好了面对任何的训练,却不想今日的这一个,是要杀人。
慕冥雪没有为自己挑选对手,而是对手找上了她,比她大两岁的如冰。如冰凶狠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才是最强的。如冰是这些女娃中的佼佼者,她娴熟的剑法步步为营,慕冥雪狠不下心,终于一个踉跄,她被绊倒了,如冰见状,面露惊喜,一剑就向她的咽喉处刺来,“只有最强的才有资格待在这里。”邢川的话在耳边响起,我不杀人,人亦杀我,慕冥雪敏捷地一闪,窜到如冰的身后,在如冰反身回击前,刺穿了她的腹部。她成功了。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受,慕冥雪紧握剑柄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眸湿润。既然这样,就来吧,她想要活下来,她想要强大,慕冥雪心想着。
厮杀没有停止,从晨曦持续到黄昏,入云阁被浓重的血气所笼罩,殿前的石阶上满是血红,晚照斜阳,投到石阶上,不同红色的重叠美到令人窒息,但无人不知,那令人窒息的美得背后是多么残忍的代价。慕冥雪一步一步走上石阶,一阵一阵干呕,她抬起头,血色弥漫着她白皙的脸庞,浸染着她的银,她拖着剑只身站在石阶的最高处,身后是一片狼藉的尸。这一日,她与尹少寒,成了入云阁内最强的两个死士。邢川对着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经过了那日,慕冥雪不再受训于烈火堂,而是与尹少寒一起被入云阁的长老“百武王”白一亲自教授剑法与武学。一次无意中她在殿外听见族老与白长老说的话,“冥雪这丫头,自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就知她天生异禀,她的身世成谜,周身散出一股灵力,以后大器可成。无论如何,我很高兴她最终留在了入云阁,将来会为我们所用。”
“这样的灵力,是福是祸还不可知,是怕她越长越大,渐渐地就控制不住了......”灵力?后面的话慕冥雪还没来得及听到,长老成其便向云临殿走来,慕冥雪只好走开。
两年之后,慕冥雪有了自己的住处——望秋楼。她知道,她与尹少寒将会是入云阁四大少领的接班人。
慕冥雪梦中常常出现那日满身鲜血的石阶,她忘不了,也不能忘。她原以为,来到入云阁的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那样的苦,那样的痛,那样无情的厮杀,直到遇到了叶晚。
成其将叶晚带到云临殿的时候,慕冥雪只觉得那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头到脚他都是那么地洁白干净,没有一丝杀戮的痕迹,没有一丝仇恨,没有一丝戾气。
“这是叶溪的孩子?”族老危坐于堂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怜爱。成其点点头,“叶溪和孟若几月前死在了北坎,他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今进了入云阁,也算是遂了叶溪的心愿。”
族老走下殿来,用手轻抚叶晚的头,微微一笑,“不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从今儿个起,你就待在入云阁,让你白伯伯叫你本领,可好?”叶晚点点头,随后对白一敬道:“任凭白伯伯吩咐!”慕冥雪从没见过来了入云阁后还可以那样神态自若的少年,就像浓重的墨中流入一股清流,冲淡了墨的黑。
回到望秋楼,慕冥雪看见那白衣少年坐在自己楼前的荷花池旁,用手伸进荷塘中,又缩了回来。慕冥雪觉得好笑,走到少年身后,决定逗一逗他,“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叶晚,我叫叶晚。”少年说完,回过头来看着慕冥雪弯起了双眼。
“夜晚?你的名字可真好玩,你娘亲定是晚上把你生出来的,所以索性不愿多想,就叫你夜晚,对啦,你姓什么?”
“叶啊。叶子的叶。不是夜晚的夜。”
“你姓叶啊。你的名字好记,我叫慕冥雪,是你的师姐。”
“师姐?可我明明比你大啊,为什么不是你叫我师哥呢。”
“我入阁比你早些,你就得叫我师姐。”
“好吧。”叶晚继续把玩着池塘里的水,“那师姐你的头怎么和我们的都不一样呢,我从未见过这样颜色的头。”
“师姐我特别厉害,所以不一样啊。对了,我的名字,你可记住了?”
“我记住了。冥雪,你叫冥雪。”叶晚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走了,师姐!”叶晚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音量,带着调皮,带着戏谑。
从此慕冥雪的生活里除了黑与红,还有蓝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