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往后,两人常停下四处观风赏景,可船行速度却加了,行程并没有缓下来,秦王这是出皇差,也是有期限要守。
七月下旬,这天一早,船就进了京城北水门码头,秦王下船进宫请见,林仙草下船上车回王府。
林仙草坐车上,神情怔忡怅然掀帘子往外看着,云秀瞄她一会儿,低声交待道:“姨娘回到府里千万小心,那个周夫人,会掂酸吃醋,坏得很,还有那个孙姨娘,反正这府里姨娘,没一个省油,我没说您,您跟爷走了这小半年,府里那些还不知道酸成什么样,您可千万小心。”
“嗯,我知道了。”林仙草放下帘子,看着云秀笑道。
车子停王府后角门,云秀扶着林仙草下来,小桃小杏甩着帕子径直回去院里了,云秀陪着林仙草一路往正院过去。
林仙草被小丫头拦游廓下,王妃正忙着,这会儿不好通传,且先等等,林仙草垂手顺眉站往常请安地方耐心等着,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只站林仙草腿脚发麻,头晕眼花。
往常站秦王身后,虽说长篇大论比这时候长多了,可那毕竟还能左脚倒右脚小范围自由动一动,再累了,还可以借着给秦王换茶添水,躲后面茶房坐着歇会,这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只怕连王妃都得时不常扫一眼两眼,自己这一趟差出太招人恨,这会儿如何不能动,一动就是错,其实吧,不动也是错,不过一动不动,给她们发挥和想象余地少些罢了,这就跟疑人偷斧子那个寓言说一样,看你不顺眼,你怎么动怎么说都是错。
正屋帘子掀起,一个小丫头探头吩咐了句:“王妃说了,叫林姨娘进来吧。”林仙草踩着酸麻难受步子,规矩非常进屋、跪倒、磕头、起来又福了一礼,拘谨往旁边退了半步,低眉顺目、全神贯注等着王妃发话。
“这一趟辛苦你了。”好半晌,一声杯碟相撞清脆叮铛声后,王妃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道,林仙草忙老老实实应道:“谢王妃关心,一点都不辛苦,一路上都船上,那船又大又舒服,一点都没辛苦。”
王妃仿佛轻笑了一声,顿了片刻才说话:“你倒实诚,黄敬贤事是怎么生出来?”林仙草被王妃一句话问晕了,这事,她怎么知道?不对,她不可能知道,她问事,是什么事?王妃看着满脸怔忡林仙草,皱了皱眉头又问了一句:“我问你河北巡抚黄大人事,你发什么怔?”
“那个全身骨头黄大人?”林仙草来不及多想,又不敢再拖着不答,只好顺口反回了一句,王妃眉头挑起,目光里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无语看着林仙草道:“哪个是黄敬贤你都认不清楚?”
“不是不是,认清楚,就是那个全身都是骨头,他头一回来见爷,就说我是苏妲己,把我吓坏了,苏妲己我知道,那是皇后,我跟爷说他说错了,那个黄大人就生气了,不过爷没生气。”林仙草不隐不瞒,却是春秋笔法,王妃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眨了几下眼睛,放下杯子,脸上实屏不住,露出浓浓笑意来:“你出去这一趟,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仙草忙垂下眼帘,她明白王妃意思,这长进还是不长进好,自己长进了,她就该心不安了。
“后头事呢?”王妃又问道,林仙草咬牙装傻:“后头事?后头黄大人就开始长篇大论说,都是正事,我听不太懂,我给爷沏茶,也给黄大人沏了碗茶,后来黄大人又过来见过爷好几回,再后来就出了河北地界了。”
王妃抬手揉了揉额头,跟这林仙草真不能说正事,也不知道爷怎么想起来带她?嗯,许就是这么楞呵才投了爷心思,还真是省心,这黄敬贤拿爷和这么个无知小妾说事,也真是瞎了眼。
“行了,你也累了,回去歇下吧,晚上不用过来请安了,好好歇一天。”王妃一时没兴致也没心情再跟林仙草多说,王爷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她也实有些心神不宁,林仙草暗暗舒了口长气,低眉顺眼曲膝告退出来,出了院子,云秀忙迎上去,仔细看了看林仙草脸色,跟着舒了口气,两人这才转回自己院子。
随行管事婆子押着箱笼交进府内,紧忙往正院交差回事。
王妃托着杯子,抿着茶听随行管事婆子事无巨细禀报:“……照王妃吩咐,药是交进去让她自己熬,太医隔三天请一次脉,昨天下午是后一回诊脉,看样子药都按时吃了,脉象都正常,林姨娘极守规矩……”
“嗯,”王妃满意应了一声:“爷没说什么吧?”
“回王妃,没听爷说过什么。”管事婆子谨慎答道,王妃盯着管事婆子看了一会儿,放下杯子,带着笑容道:“这一趟辛苦了,交好差使,回去歇十天去。”
“谢王妃恩典!”婆子大喜,磕头谢了恩,忙出去交接差使去了。
看着婆子出了门,秋菊低低嘀咕道:“您看看,一句有用没有,就知道怕爷,难不成……”
“行了,”王妃止了秋菊抱怨:“孩子是大事,这一条说清楚了,旁也不用多管,爷那样喜厌旧脾气,随他宠谁去,再怎么宠,顶长也不过一年半载,这些年,爷心尖子换过多少茬了,谁有功夫管这个?再说,爷厌人家探听他,脾气又不好,她就是说,咱们也不犯着听,何苦惹爷不高兴?”王妃声音淡然中隐隐透着苦涩无奈,秋菊忙陪笑道:“王妃想真周到,还真是这样。”
正说话间,外面小丫头飞奔进来禀报:“爷回来了!”王妃‘呼’一声站起来,急步出了门,几乎小跑着迎了出去。
云秀跟着林仙草穿进园子,走了没几步,云秀紧走半步,拉拉了林仙草低声道:“姨娘怎么说也是长途回来,总不能光跟王妃见个礼,至少周夫人这边,也得打个花胡哨吧?”
“不去,”林仙草脚下一点没停:“第一,只要那对联没对上,周夫人心里那股子恼恨就消不了,看到我指定是一肚子气,相见不如不见,第二,两踩两只船是大忌讳,不过早晚,必定掉水里去,第三,不用第三了,就这两条就足够了,不去!”
云秀歪着头想了想,两步跟上笑道:“也是,照这么说,以后我也不用敷衍那个周夫人了,真省心。”
回到院里,林仙草转着圈四下看了看,这地方好歹也住了这些年,从前自己租房子,哪怕只住了一两个月,出差回来都有种可算回到到了舒服幸福,这会儿,这院子,怎么一点儿家感觉也没有?
也是,这院子,从里到外,一件自己东西也没有,连陈设布置都是别人意思,这不是家,是宿舍,豪华宿舍嘛。
小桃掀起正屋帘子,却见林仙草径直走到正屋西边,穿过月亮门,往后院看吴婆子去了。
林仙草和吴婆子坐檐廊下,喝着茶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起身回去前面,沐浴洗漱换了衣服,吩咐小杏搬出摇椅,寻了本书,坐廊下举着书摇着摇椅,却没怎么看进去。
由奢入俭难,出去这一趟,虽说不是海阔天空,可跟这个四方院比就是海阔天空了,再说,如今跑路只差银子……林仙草扔了手里书,一下子站了起来,甩着手烦躁下到院子里,仰头看着亮什么也看不见天空,云秀吓了一跳,忙提着裙子从院子往廊下推着林仙草道:“姨娘晒得够黑了,还跑到大太阳下,再晒就伤着了。”
林仙草由她推着回到廊下,长呼了口气,头抵着廊柱,深吸了几口气,得平下来静下来,欲速则不达,说不定命都得搭进去,且安心。林仙草廊下又站了一会儿,转身进屋,取了佛珠,西厢炕上盘膝坐下,掂着佛珠,专心念起心经来。
午后,管事婆子送了林仙草行李过来,云秀悄悄查了林仙草系锁眼上发丝,见都好好儿,舒了口气,带着小桃小杏理东西去了。
傍晚,云秀和小桃、小杏摆着饭菜,小桃看着林仙草嘟着嘴嘀咕道:“我刚去大厨房,听说爷正院吃了午饭就去小周姨娘院子里,刚让人备了好些酒菜送过去,爷真疼小周姨娘,一回来就往她院里跑,跑进去就不出来了。”
林仙草飞眨了几下眼睛,抬头看了云秀一眼,云秀仿佛松了口气,看着小桃笑道:“你总不是觉得爷该到咱们院子里吧?”
“小桃就会想好事!”小杏抓紧机会刺了小桃一句,小桃抬着下巴瞥了小杏一眼,只管和云秀说话:“爷对姨娘那么好……唉,也是,这小半年,就咱们侍候爷了,谁有这福份?”小桃摆了摆手,带着丝得色道,林仙草白了她一眼,仿佛心有余悸说道:“这叫福份?天天窝船上,我现坐着睡着还觉得晃个不停呢,还亏是坐船,要是坐车这么奔波半年,我肯定得死外面了,下次再有这样福份,谁想去谁去,我是不去了,打死也不去!”
云秀瞄了林仙草一眼,忙跟着点头道:“我也不去了,累得要死,苦得要死,都说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老话儿说真对。”
“就是,累成那样,还有人说福份!我也不去了,又不是外头挑脚汉子,谁受得了这样苦?”小杏紧紧跟着云秀抱怨道。
小桃眨着眼睛,看看林仙草,再看看云秀,又眨了几下眼睛,忙跟着抱怨道:“我说福份是说姨娘能一个人陪着爷,其实也算不上福份,也太辛苦,还是家好,我就是说一说。”
林仙草暗暗舒了口气,好了,统一了这个口径,传到那帮虎视耽耽姨娘们耳朵里,只怕会往王爷不待见自己上头想,至少不会往‘宠’这个字上想了,唉,要是这个王爷能一连两三天呆小周姨娘院子里就好了,好再三天不早朝,这么着,有了另一个靶子,自己就能安全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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