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全班人的注视下起身,??出门上四楼。
自打她辞去物理科代一职后,出现在四楼的次数大大减少。
这次难得来一趟四楼,再加上她长得实在过分漂亮,??还曾以楼主身份发在论坛的律师函,??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群众。
晴冷的早晨,四楼走廊被堵得水泄不通。
戚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风拂动她的发,萦绕周身的香味在飘。
一道人影出其不意地冒出来,杵在她跟前。
她刹停脚步,??抬眼看来人。
是李乔妤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姐妹,她记得她好像是叫“庄灵竹”。
听说她妈妈是个模特,??后来拓展业务,??进军娱乐圈了。
“来找周越凯的?”庄灵竹仗着比她高,倨傲地睨着她。
戚烟懒得理,??想绕开她。
她却执意跟她纠缠,??偏挡在她跟前。
“关你什么事儿。”撂下这句,戚烟越过她向前走。
庄灵竹脚步飞快地跟上,??像只甩不掉的苍蝇,在她耳边嗡嗡地吵:“别想趁着李乔妤不在就乱来,我警告你,他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戚烟脚步一顿。
庄灵竹没反应过来,??光顾着看她,没看路,不小心迎面撞上一个打热水的女生。
热水壶被撞倒,??水泼溅到她身上,??大小姐当下就炸毛了,??各国粗□□了一遍,??不管那女生怎么跟她道歉,她都跟听不见似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
“原来你喜欢他。”戚烟一语中的。
庄灵竹愣了一下,脸瞬间爆红,说不清是羞的还是气的,急忙撇清,还骂她“不知羞耻”。
戚烟都不屑听的,脚下不停地赶往办公室。
何高这次找她,的确是来向她道歉的,还煞费苦心地挑了一个办公室没其他老师的点。
他为人向来警惕,再三确保戚烟没录音,甚至还要她把手机关机了,才磕磕巴巴地吐出一句“对不起”,语速很快,咬字不清,表情跟吃了屎似的,又臭又难看。
兜里的录音笔开着。
戚烟之前试过,收音效果很好,她很满意。
但何高这句囫囵吞枣式的道歉,让她很不满意
她撇撇嘴,没急着表露自己的不悦,记着周越凯的话,虚与委蛇地跟他磨着,诱他多说点。
何高是块老姜,没那么容易被套进去。
戚烟在心里把他祖宗问候了个遍,表面却不动声色,一边下饵一边收线。
反反复复,等他实在耗不住,心理临近崩溃,双手揉着脸,闷声闷气地承认性骚扰学生是他的不对了,她才放过他,拿起桌上关机的手机回教室。
经过16班时,余光瞥见周越凯站在讲台上做题。
他心算厉害,经常省略计算步骤,简单列几道式子,就在等号后面填上答案。
戚烟扫一眼,只觉得他板书潇洒飘逸、苍劲有力,没细看,倒是在他那张脸上多看了几眼,洗洗被何高玷污的眼睛。
得出结果,再在末尾点上一点补充仪式感,周越凯抛下粉笔,准备回座位。
眼皮一抬,视线落在窗外。
戚烟对上他的眼,一旋身,披在肩身上的发丝曳动。
她笑容明艳,步履轻快地倒着走,手在兜里摸出一支录音笔,向上一抛,再双手合拢接住。
一脸得意之色。
周越凯收回视线,低头捻着指尖的粉笔灰,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戚烟没再看他,转身把录音笔收进衣兜,下楼梯,走回教室,站在门口打报告。
授课老师问她去哪儿了。
1班全体同学齐声回:“办——公——室——”
调子拉得很长,都不怀好意。
戚烟心情好,不在意。
授课老师让她进教室坐着,认真上课。
一周后,李乔妤“镀金”回来,捎了不少东西。
新都是座年轻且包容性极强的城市。
特色之一,是你能在这儿买到全国各地的特产,却很难挖掘出本地有什么出名的特产。
但她还是挑挑拣拣,带了些东西回来:广彩、粤绣、各色糕点……
那些吃食,她送出不少,就算网上关于李家的风言风语特别多,她的好人缘人设也没塌。
除了送同学,她也给家里的阿姨送了伴手礼。
更别说李京海、吴准,和她那三个小姐妹了,李乔妤一个不落,全都精心准备了礼物。
赠给周越凯的礼物明显比其他人要丰厚些,粤绣丝巾跟茶叶是她特地带给周越凯的父母的。
彼时,吴准站在楼梯口,手搭在扶手上,看着过道里的两人,吹了声口哨,调侃道:“乔妤妹妹,你这明显偏心啊。”
李乔妤回首,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我没给你准备吗?”
“但我的才这么点儿,你给凯哥的就这么这么多……”
两人一来一回地拌嘴。
“咔哒。”卫生间的水汽漫出,香气缭绕。
戚烟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穿着睡衣,歪着头,用干毛巾擦拭发梢的水珠。
李乔妤转眸看她。
她却看都不看她一眼,也没看站在房门口的周越凯,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即将合上之际,她听到周越凯说:“行,那我先收下了。”
“嘭!”
门被用力关上,还被“咔咔哒哒”反锁住。
讨厌鬼。
戚烟腹诽,甩掉干毛巾,插上风筒吹头发。
-
这段时间,左嘉石一直有在琢磨她的事。
让她重新捡回微博,平时分享点作画日常,不露脸也行。
时隔太久,戚烟早忘了密码,也没绑定手机号,只好想办法找回密码登录上去。
微博里只有一条动态,就是“一肚坏水”那个。
几年过去,居然攒了十几条评论,和三四十个赞,私信她的人也不少。
大多都是来询价的。
她把画卖出去后,忘记跟人说已经售出了。
其中一个私信她的微博用户,快准狠地吸住了她的视线。
明晃晃的大v金标,头像很带感,除了脖子及锁骨的文身是彩色,其他都是黑白灰。
用户名就是简简单单的“左嘉石”三字。
消息是三四年前发的,问她学画多少年,有没有意向签约他的画廊,他可以给出数目可观的高报酬,倾尽资源推广她的作品。
话说得十分漂亮。
换在三四年前,戚烟可能真就傻乎乎地信了。
无商不奸。
左嘉石的本质是商人,可不是什么大慈善家。
她的微博id还是“7yan”,头像换成了新近交给左嘉石的那副油画。
左嘉石加了她微信,发消息跟她说:【元旦那几天,香港那边有一个中法画家联展,你的作品选上去了。】
左嘉石:【你到时候放假吧?怎么说也是第一次参展,就算不放假,你怎么也得请假过来看看吧?】
左嘉石:【你有粤港澳通行证么?没有就赶紧办,用不了多大工夫。你把身份证号发我,我叫人帮你订机票和酒店。】
左嘉石:【到时你提前联系我,我可以送你去机场。】
末了,他又发:【哥哥待你还不错吧,可别再说哥哥是“一肚坏水”了。】
戚烟瞧着“哥哥”二字,“噗嗤”笑了。
“你明明就是叔叔”这几个字敲进输入框里,一想到左嘉铭喊他“哥”,她默默删掉这一句,可不想凭白矮了左嘉铭一截。
叫左嘉石“哥哥”她是办不到的,于是决定规规矩矩地叫他“左老师”。
7yan:【好,我抽空去办通行证。】
7yan:【学校31号下午放假,到时候我需要回来拿行李箱,不然带到学校很奇怪。大概会在晚上九点多抵达机场,我自己去,就不劳烦左老师了。】
左嘉石那边的人办事效率高,一天不到,就把机票和酒店订好了。
他跟她说,有时间的话,多找找灵感,多画画画,他手上就一幅画,想给她办个个展都不合适。
戚烟问他那幅《一肚坏水》的去向。
左嘉石说是卖了。
她问他卖了多少。
左坏水不回复,直接装死。
见状,戚烟气得跳脚,毫不客气地冲他大骂“无良奸商”“一肚坏水”。
左嘉石依旧死着,没应。
说到画画,她想起上次周越凯跟她约的那幅《自画像》。
画已经画好了,但是还没交给他。
趁着其他人都回房休息,戚烟带上画,敲开了他的房门。
周越凯还没睡,不过看那懒恹恹的样子,估计也快熄灯休息了。
他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针织衫,她能闻到衣服洗晒后的淡香。
以为她是来画画的,周越凯抬脚要走回房间里,“进来。”
戚烟止住他:“我就过来给你送幅画而已。”
门口的裂缝被拉大,他双手抱臂,斜斜地倚在门边,就着过道半明半暗的光,自上而下地看她,瞧见她抱在身前的那幅画,挑起眉。
戚烟怕他忘了,跟他解释:“你上次不是说要一幅《自画像》吗?我给你送过来了。”
她双手递画,笑容浅浅的,态度勉强能跟“毕恭毕敬”挂点钩。
看她这样,周越凯心里直觉没好事。
果然,拿到画一看,画上是个男人。
戚烟眨巴着眼,轻声说:“画过自画像的艺术家特别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一说‘自画像’,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梵高,所以就给你画啦。”
周越凯屈指在画布轻弹,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她,“你还挺能装蒜。”
“啊?”她懵懵懂懂地看他,装得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这段时间态度那么冷淡,合着是因为画了这玩意儿给我,你感到良心受到谴责,不好意思面对我?”周越凯讥刺她。
“不是。”戚烟否认,却不打算跟他解释。
他放下画,单手拿着,贴着大腿垂在身侧,“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谁的自画像?”
戚烟略感心虚地摸着鼻尖,眸光撇向一侧,又徐徐落在那幅画上,余光里,是他修长的腿。
薄薄一层白光覆在藏青色的布料,生出一丝丝不近人情的冷感。
“你要是不满意,我可以把那九千九退回给你的。这画的成本,加上我不常画这类型,仿着比较费工时,我觉得我收你一百,不过分。”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流逝,周越凯叫她:“戚烟。”
她等他说下去。
“我钱多,但人不傻,不是你以为的‘水鱼’(注:粤语,人傻钱多的人)。像这种小聪明,你耍个一次两次,我可以不计较。可你要一直这么装傻充愣……”
他稍微站好一点儿,俯身凑近她,锐亮的眼紧盯她,“爷脾气真不比你好多少。”
戚烟咬了咬唇,抬起头看他,“既然你这么不满意,那把画还我,我退回一万给你。”
周越凯直起身,不置可否。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着,互不避让,针锋相对。
头顶洒落的光是冷的,照着无形中暗烧的火。
会客厅的挂钟在响,嘀嗒,嘀嗒。
所有微小的动静,在沉默中变得愈来愈清晰。
某种累积多日的情绪在快速发酵,戚烟瞪他瞪得眼酸,胸腔在起伏。
楼上,开门声和李乔妤焦躁的说话声同时响起:“哥,妈有事找你,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随后,是急促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重,叫人听了心烦意乱。
“你不都有她送的礼物了么?收的时候应该挺开心的吧?我只是让你心情守恒一下怎么了?”
戚烟一口气说完,脚朝斜后方迈出的同时,带动身体转了半个圈,在他反应过来前,疾步走回房间,“嘭”一声带上门。
李乔妤是在这时敲开李京海的房门的。
戚烟没再听到那一声声催命般的敲门声了。
周越凯那间房的关门声响起,紧接着,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z:【我收她礼物,你吃醋了?】
戚烟没回,把手机抛到床上,脱掉外套上床,盖着被子,闭上眼,情绪还在剧烈波动,翻来覆去睡不着。
拿起手机,“啪啪啪”地回:
【是啊!】
【你们全部人都有礼物,就我没有!】
【我他妈酸得要死!】
【行了吧!】
消息全部发出去后,她愣了下,倏然清醒过来,赶紧撤回,压下手机捂在胸口,闭着眼,自我催眠说,他已经睡了,肯定没看到。
但手机好死不死地震动了。
周越凯用实际行动证明,亡羊补牢的做法并没什么效果,甚至还可能授人以柄:【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戚烟强行转移话题:【那幅画,你不要的话,记得明天还我。】
而后,她给他转账一万。
他没收钱,回她:【我要。】
两个字而已,她的气,好像突然间消了。
-
越是临近期末,时间好像就过得越快。
12月31日下午一放学,戚烟就打车回别墅拿行李。
这次要去香港待三天,她提前买了一个18寸的小行李箱装东西,没放太多东西,就两三套衣服和一些随身物品。
拖着行李箱,扫一眼房间,确保没落下东西,她推开门走到过道。
跟周越凯打了个照面。
他知道她此行是要去做什么,就跟她知道他今晚要回他爷爷家,跟家里人跨年一样。
周越凯瞧着她,笑了:“你是真的不怕冷。”
戚烟:“南方没那么冷。”
周越凯:“2号好像会下雨。”
她一听,脸色立马变了,回房间挑了件毛呢外套。
再出来,发现周越凯手里多了一条围巾。
米白色的,厚厚的,看着又软又暖。
他给她戴围巾。
戚烟是抗拒的,一边厉声叫他名字,一边偏头躲开。
周越凯粗蛮地套住她脖子,那手法,戚烟总觉得他像在驯服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
“你还得在京城住好几年呢,慢慢适应,嗯?”
温柔又有耐心的口吻,戚烟破防了,硬着头皮接受脖子传来异样感,冷淡地“哦”了声。
会客厅里,吴准在兴奋地跟李乔妤说他的元旦计划,李乔妤在刷短视频,李京海拎着把吉他边弹边写新歌。
杂七杂八的声音混在一块儿,特别热闹。
然而,在这一段狭窄暗昧的过道里,她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嗅着他身上的淡香,感受着他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脖颈时的麻痒。
有心跳声震着耳膜,当他的指腹贴着她侧颈,戏谑地问她,为什么心跳这么快的时候。
“有吗?”她问,抬手去捂,没从颈动脉探到自己的心跳,反倒压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温暖宽厚。
对比之下,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
她慌忙撤下手,看他一眼,又犹疑地挪开,然后再没看他。
问:“你就这么把围巾套我脖子上,不怕被人认出围巾是你的?”
周越凯:“刚买的,我没带出去过。”
戚烟小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李乔妤也不知道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她,“你怕什么?”
她半晌没回他。
会客厅里,李乔妤跟吴准互怼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听着,闷闷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我们很像……”偷情。
她卡顿了一下,改口道:“一对好兄妹。如果你有个妹妹的话,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说罢,她挑出埋在围巾里的碎发,仰起脸看他,勉强扯出一个笑。
周越凯眸色一暗,忽地拽着围巾两端一勒,她呼吸一滞,他恶劣得很:“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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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千家万户都沉浸在小长假的喜悦里,城市彻夜不眠,街道车水马龙。
岁月长河永不停歇,时间不疾不徐匀速前进。
辞别旧年的喜怒哀乐,疲惫不堪与种种不得志,迎来充满希冀的新一年。
周越凯跟家人齐聚一堂,有说有笑地共享晚餐。
吴准说服李乔妤,让她捎上那三个小姐妹,一群人去郊外露营。
李京海和他的乐队有一场演出,在后台,有个清纯可人的女孩子,笑眼弯弯地注视他,等他一起跨年。
戚烟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看着舷窗外昏黑的景色发呆。
感觉自己像是失去重量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一团松软的棉花在噼里啪啦地熊熊燃烧。
手机紧紧抓在手里,骨节泛白。
摁亮屏幕,是登机前,周越凯发给她的消息——
【戚烟,春风得意,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