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竹林,胖和尚手里依然拎着那一把破扫帚,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沃州山小禅寺门口,一身僧衣的悟德正站在那里。
于是他就停下,看了眼闲云斋紧闭的门,问道:“还没出来?”
“还没出来,那个金色眼睛的家伙呢?”悟德问道。
“走了。”胖和尚说的坦然,风轻云淡。
悟德仰慕地看了眼自己的二师兄,然后想了想试探地问道:“师兄,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没有……吧。”悟能抓了抓头顶并不存在的头发,想了想如此回答,说完仿佛还有些犹豫,再想了一次才郑重道:“嗯,没有。”
悟德吞了口吐沫,看了眼山下的密林心中叹了口气。
“行了,那我也该去做饭了,唉你说中午要不要做些肉菜,总是素菜白粥我怕客人吃不惯。”胖和尚也叹了口气,有些苦恼。
就在两个师兄弟在小禅寺门口郑重地讨论中午要不要做些肉菜这个终极命题的时候,紧闭房门的闲云斋中早已空无一人。
……
……
袁来站在山巅,静静地看着不远的几步外的到悬崖深渊。
这里无疑是极高的,他低头可以看到那悬崖下缭绕的云雾,密集而不透光,隐隐的他只能从中窥见一抹绿意,却不知是一根草还是一道藤。
道林就站在他身侧,两袖清风、如松,也不知为何,他不在这里的时候悬崖下云雾汹涌,然而当他来临,那云雾便停滞了,宛若从奔腾的江化为平静的湖。
“所以说,您从我刚刚达到山脚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的来意?”
道林摇摇头,笑道:“我只是察觉到了你的那把剑,我认得它,所以我猜测你应该与云宗有渊源在。”
袁来摇头,说:“它是一把刀,不是剑。”
道林笑了笑,说:“也许吧。”
袁来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说:“既然您如今知晓了我的来意,那能不能让我见一下……”
“当然,只不过不是现在。”
袁来皱眉:“为什么?”
“因为即便是你现在见到了她,也没有什么用,你说你受云宗长辈指点前来沃州山寻找传承,但是……你可知你那位前辈究竟是要你寻找什么传承?”
袁来一怔,李青绾让他来沃州山寻找当年云宗大师姐,说的是要他找那个女人学习云宗传承,李青绾说她擅长的有限,所以才教他来学,不过此时听道林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这样。
“你,对云宗了解么?”道林忽然问道。
袁来沉默,然后摇了摇头。
他虽然被动地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云宗宗主之位,但是却对自己这早已覆灭的宗门了解极其有限,当然这段日子他也旁敲侧击地从谢采薇嘴巴里知道了一些关于云宗的事情,但是那毕竟是太粗浅了,而且作为一个小宗门云宗本来流传于世的消息就极少,更何论它已覆灭二十余年。
即便是真的有人了解云宗来历,那种人也是不好寻找的。
道林叹了口气,却似乎并非是因为袁来的答案而叹,而是为云宗而叹息。
“总之,等时机成熟了,你就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接下来你就住下来吧,将我交给你的那神识锻炼法门修行好,等你达到要求了我们会告诉你一切。”
就在袁来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全盘托出之后,道林便以神识之法传授给他一种锻炼神识的法门,没有名字,只有一段段文字浮现于他脑海,神识是一种与元气不同的力量,它很少被用于战斗却在某种意义上比之元气更加重要,不同的人修炼不同的神识法门都会收获不同的结果,在某种意义上神识是灵魂的一种延伸,袁来刚刚开启识海,刚刚将神识稳固下来,此时最缺的便是一种凝练神识的法门。
“《黄庭径》中虽然也有凝练神识的法诀但是却并不很好,最少……比我交给你要差上一些,所以……”
“我要怎么做?或者说,怎么样才是达到要求?”
道林指了指这山崖,淡淡道:“什么时候你的神识可以探到这山崖之底,就算合乎要求了。”
袁来脸色郑重地点点头。
道林微笑,然后如风般散去。
这样,这处山崖就只有袁来一人。
他想了想,盘膝坐在悬崖边缘,低头就能看到那缭绕的云雾,道林一离开那云雾便翻涌起来,就仿佛是一只只粗壮的云雾之龙,风声过崖,便有呼啸之声,宛若龙吟!
他闭上双眼,开始吐纳,慢慢沉入冥想之中,灵台依旧空明如镜,不染尘埃,他先看了看全身经脉,淡淡的元气不停在经脉间流淌,一切平静,神识笼罩下的身体每一道经脉每一滴鲜血都清晰呈现在他眼中,最值得注意的则是那颗一世赠与的心脏,似乎自从离开京城这颗心就再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它生长在血肉里和自己的本心一同跳动,交相辉映,极为奇特。
其实……袁来一直对这颗外来者抱有某种警惕,但是时间越长这种警惕也就不由得减弱,到现在他看待这颗心已不觉异样,仿佛它本来就生在于此。
例行巡视身体之后,他就开始记忆脑海中的文字,当他熟记之后就开始调动神识按照那法诀的方式开始震颤!
试着用神识震颤到某一个临界点,而后他便将神识外散,撒入悬崖云雾之间。
那奔腾翻滚的云雾有着可怕的力量,当他的神识试着触碰那云雾就感到了一阵寒冷,再深入就是阻碍。
就是阻碍,袁来发现那云雾竟然对神识有着极大的黏着性,他一进入就只觉陷入泥沼,寸步难行,于是他只能继续将神识震颤起来,这才得以深入。
天上风和丽日,坐在崖畔的少年却皱起眉头,渐渐他便沉入这种修行之中,那初生的神识也在修行中慢慢成熟,坚硬。
天上烈阳每滑行一段轨迹,他便更深入云雾一分,然而这悬崖究竟有多深?
他不知道。
也不必知道。
中午的时候,呦呦拎着一只食盒艰难跋涉到这里,然后她眼睛一亮便跑到袁来身边蹲下,左看看,右看看,用手在他眼前晃啊晃,袁来却一无所觉,呦呦大感无趣,便打开食盒拿起筷子,皱着小眉毛苦恼了一会儿才终于放下筷子,拿起勺子,她小心地盛好饭菜然后扳开袁来的嘴,硬塞进去,陷入修行中的袁来虽然全部心神都放在悬崖下,但是身体依旧有本能在,他木然地咀嚼了一下,然后吞下肚中。
呦呦又盛好了一勺……
少年坐在崖边不动,太阳打下来,呦呦就只能苦着脸撑了把伞,然后她就与袁来背靠背,躲在纸伞之下一起沉默。
许多次呦呦实在呆着烦了就想把少年摇醒,但是想想那道林老和尚的嘱咐就只能皱皱鼻子。
天黑了之后,袁来依旧打坐不动,天上星星出来了,他依然不动。
呦呦满脸困倦地又一次来到崖边,她看了看,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在照顾一颗石头。
这颗石头在白天享大日精华,在夜晚享受月华普照,却一动不动,只是他的脸上只有第一天是皱眉的,再之后就一直是舒展的,安然的。
没有人知道袁来打坐第一天究竟探入悬崖多深。
这里仿佛离开了尘世,只有一个打坐少年,和按时送饭的小丫头。
呦呦忽然感觉好寂寞,因为不只是袁来变成了石头,采薇姐姐也一样,自从她迷迷糊糊抱着一本破书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在看那本书,百天映着日头看,晚上映着烛火看,往往等蜡烛烧干了她也不记得去添,于是这添油的任务也担在了呦呦肩上。
还有三藏,自从回来之后就只管念经抄经背经书,似乎这个小光头每天的生活里只有经书这一样东西,所以也不和呦呦玩。
呦呦很寂寞。
但是她也有高兴的事情,比如那个做饭的胖和尚,三藏的二师弟就待她很好,她说想吃肉了那胖和尚竟然也能给她弄,只是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破戒律?
还有那画画的三藏五师弟,总是背着画板满山跑,呦呦说你能不能给咱画张像呀?那和尚却不答应,也不说话,只是摇头。
所以呦呦很寂寞,直到她某天偶然来到了沃州山的某处山坳,那里竟然生活着许许多多的马和许许许多多的鹤。
呦呦尤其喜欢和那些鹤玩,而神奇的是那些连三藏都不让碰的鹤竟然很喜欢她,于是呦呦的生活就变成了喂鹤、喂马、喂采薇、喂袁来……
“这样的生活可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呦呦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满脸的哀怨,今天山里起了雷雨,于是呦呦又背着雨伞给悬崖边的石头打伞。
她看了眼悬崖边的一颗石头,数了数上面自己刻的道道,于是知道了这是袁来修行的第十天。
“已经十天了啊……”
呦呦摇着头看着旁边的已经脏兮兮的少年,心里只纳闷自己明明喂了他那么多东西咋就不见他上茅厕呢……
转着奇怪的念头,她就看到了天边袭来的黑云。
其中隐隐显现电光,呦呦有些害怕地一缩脖,她至今还在默默积攒元气,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在袁来的帮助下踏入了一境,但是毕竟她年纪不大,难以定下心修行,所以元气一直欠缺,所以一直只是在闷头攒元气,不过即便只是这样她也已有了超过普通人的感知。
修行之人才能最真切地体会到雷霆之恐怖。
“这么黑的乌云……”
呦呦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小的伞,觉得很不踏实。
“要下雨了啊。”
道林站在闲云斋的窗口,他的双眼中倒映着天边的黑云。
“看来这雨不小。”一个妇人来到了他身后。
“是啊,不小,天也真的入秋了,这场雨过后恐怕山道两边的枫树也该红上一些了。”
“秋雨性寒,可别把他冻着。“妇人有些担心地说。
道林摇摇头,笑道:“修行之人,哪能暂避风雨?即便是避得一时,难不成还能避开一世?”
妇人笑道:“在世人眼里,你可是避开了许多风雨了啊。”
道林苦笑一声,轻声道:“独善其身说来容易,但做起来……难啊……”
说着,天边一阵闷雷滚滚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