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许叔已经进来了。
油灯暗暖的光也暖不了许叔格外惨白的脸。
许掌柜心下一惊,举着油灯上下打量许叔,没有受伤,他心下微松:“许叔,你怎么了?可是安排你上城楼了?”
许叔摇头:“没,没有。”
“那您这是?”
许叔抓住许掌柜的手臂,力道大得让许掌柜都有些吃痛,诧异看他,也是这时才听出,许叔呼吸异常的重。
“许叔。”
许叔不等他说完,死死抓着他手臂道:“阿郎,得快,城里有人吃人肉,吃死尸肉了。”
等他把所见说出来,许掌柜身后的魏令贞直接扶着地道的墙壁干呕了起来。
许叔被分到的活计是抬伤员,自然,也包括抬尸。
今天临回来前抬的最后一趟,他亲眼看到一个被征过去守城才被替下来的汉子蹲在准备焚烧的尸堆前,好一会儿才离开。
他觉得不对,等那汉子走了,靠近去看,才发现刚死在城楼上的兵士,一种可怕的直觉,他抖着手把那人的衣襟掀开……
许叔呼吸急重:“不止一个,不止一个,不止一家在吃人肉,得快点走,这里不能久呆了,快挖地道。”
……
守城战死之人尸身被大块割肉的事于第二日上午被军中一个士兵发现了,被逮到现场的那一个割肉者被闻报而来的守将当场斩杀,头颅滚了老远,而后叫人将分离的尸首悬于东市,鸣锣以告百姓,再以剐刑。
王美娘夫家那兄弟四人其中之一,被拉了壮丁那个,刚来换防就看到了这一幕,面上神色难看非常。
沈三这一日窝在自家窝棚里。
没人来抓壮丁,倒也不急着躲出去。
只是没呆多久,外边传来锣响,还没听清楚对方说的什么,沈三又惊弓之鸟一般逃蹿了。
李氏和沈金沈银探出头去看,等得敲锣的兵士近了,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李氏整个人如遭雷劈,耳朵嗡嗡的,牙关咯咯的颤着,脸白得似鬼。
她攥着衣襟,大张着嘴才能透得过气来,从耳根至脑后,不知是哪一根弦,由酸至痛,绷得似乎只要再加一点压就会‘呯’一下断开,她却不是抱头,而是一把抱住了就站在她身侧瑟瑟发抖的沈金和沈银,带着两个孩子连连后退,又试图揽住更小的沈银和沈甜。
她们舍弃了山里的活路躲进这县城里,怕的就是会成为别人釜里的肉食,可现在,县城里先出现了。
和李氏一同听清了外边兵士的话的沈金像是被吓傻了,想问什么,牙关却合得死紧,松不开来,而沈银已经开始哭了:“娘,娘……”
李氏抱住几个孩子,自己也在抖:“小金,小银,带好小铁和甜丫,以后不能出窝棚,一步都不要出,城里的人都疯了,饿疯了。”
她急喘着,又放开孩子,转身去翻东西。
菜刀、斧子、弯刀、镰刀、剪子,自己握着斧子,菜刀塞给了沈金,其他的一样一样塞给另几个孩子:“拿着,随时拿着这东西,谁要是抱你们走,要喊,用刀用斧去砍,知道吗?”
最小的剪子递给甜丫儿,又发现孩子真的太小了,怕她扎了自己,红着眼圈握回了自己手中。
外边闹闹烘烘,有人跟着去东市看了一趟,不久就传开,割人肉的那一个就住在县学这一带,具体到哪个村,哪一家都传了出来。
县学这一带都炸了窝,大家再看左右窝棚的邻居,看谁都怕会是下一个恶鬼,彼此之间防备更甚。
这一天,李氏一步不敢出窝棚,一步不敢离开几个孩子,至于听到一点儿动静就跑的沈三,她已经全然不指望了。
……
李氏不指望沈三,沈三倒还指望李氏。
他没有吃的,一天只吃一顿,一顿还只有小孩巴掌大薄薄的一块土饼,昨夜里倒是饱食了一顿,可后边怕是连白天吃进去的土都吐了个干净。
今天还什么都没入过口。
饿,实在是饿。
各处不再响锣的时候,他又摸回了窝棚,李氏精神紧绷,发现进来的人是沈三之后,才放松下来。
沈三没觉出什么不对,问李氏:“不是抓兵丁吧?”
李氏没心思搭理他。
沈三知道李氏对他不去当民夫有意见,也不在乎,只催道:“快弄点吃的吧,太饿了。”
谁不饿呢。
沈金和沈银或许是被早上听到的事吓到了,分散了注意力,并没觉得特别饿,沈铁和沈甜却是已经饿得昏沉了,饶是这样,听到吃这个字,两个孩子还是一前一后睁开了眼看向李氏。
李氏原想熬到中午再做的,这会儿也不敢了。
土吃多了是会胀死,但久了不吃东西一样会饿死,她把眼一闭,转身开始做吃食。
今天的食物里,量最多的是搭窝棚的稻草末儿,细泥尽可能少放了。
给沈三的是小小一块,但给到几个孩子手中的更少,尤其是沈铁和甜丫两个饿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只给了三四个铜钱拼起来那么小一块。
“不能吃得急,慢慢吃,吃一丁点儿就留着,等饿了再咬一小口。”
但这话等同于白说,要不是李氏和沈金反应够快,抓着沈铁和甜丫手上的饼子,两孩子真能一大口塞进去。
沈三没管孩子,他太饿了,还没幼儿巴掌大的一块饼几口就没了,那饿意却连十之一二都没填住。
肚里像有个空荡荡填不满的黑洞。
无可自控的,沈三想起昨晚喝的那一碗肉汤。
胃里还是不适,微有翻涌,但更多的,是饿和隐隐翻涌着冒头的渴望……
……
挨饿的时候,时间每一瞬都被拉得极为漫长,意志就在这漫长的煎熬中一点一点退守直至崩溃的。
沈三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出了窝棚,出了县学一带,熟门熟路的又往王美娘一家人住的那个方向去了。
是的,走到半路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那脚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了。
和昨日里差不多的时间,一样的陶釜,一样的肉香。
沈三又贴在了王美娘夫家那几兄弟的窝棚外了。
昨天还颇好说话的兄弟三人,今天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看到沈三来了,脸上更冷,勾出一个冷笑来,讽道:“给你尝个味儿,我们兄弟几个看个热闹,还给你吃得认家了啊?”
沈三咽了咽口水,觍着脸陪笑:“大侄子,太饿了,就给口汤行不?”
这家的老大,王美娘的男人定定看着沈三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点头:“行啊,给你块肉都行。”
沈三眼睛一亮,自来熟的几步就进了窝棚,结果还没靠近那陶釜,被王美娘男人一拉一带就把他两手反剪着压到了地铺上。
沈三没防会这样,嗷一声叫起来,王美娘男人腾出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