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块布巾塞他嘴里,也不知从哪摸出一把菜刀就在沈三手臂上,冷笑:“当我们家的肉是风刮来的?想吃肉,行啊,我现就从你身上割一块,片薄一点,下下去,一会儿就熟了。”
这家的老三、老四眼睛登时就亮了。
兄弟俩把碗一放,凑了过去。
那是真开始打量沈三身上哪一块肉口感好了。
沈三哪经历过这场面,吓得呜呜呜直挣扎,那布巾原是随手一塞,并不多紧,三两下被他呸呸吐出来,嗷嗷就告饶,一会儿是肉不吃了,一会儿是放过我吧,一会儿又喊美娘美娘侄女,给我求个情啊。
王美娘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沈三叫她,她也像是完全听不到,只眼睫动了动,人没动弹,眼珠子都没往沈三那边转一转。
沈三的衣袖已经被这家的老三挽了起来,那只粗糙的手甚至在他大小臂上都捏了捏。
捏完了又有些嫌弃:“瘦成这鬼样,骨头用来当柴烧还差不多。”
又要掀沈三衣摆,沈三被吓得魂都要飞了,只这一会儿功夫,额上冒了一脑门冷汗。
“别,别,我真不吃了,不吃了。”
王美娘男人却看向缩在一角的王美娘,问道:“你们是邻居,他这年纪,有孩子吧?”
原本枯木桩子一样的王美娘身子激灵灵一颤,把头直摇。
那男人笑了,把菜刀往边上一扔,松开了沈三,把人提溜起来,又给他把衣裳整整、拍拍,笑道:“干什么不吃,饿着?还是吃土再把自己胀死?”
然后冲自家兄弟一抬下巴:“去,给他盛一碗,挑两块好肉。”
沈三努力把身子往后仰,想离王美娘男人远些,鼻翼翕张着,窝棚里除了陶釜里咕嘟的声音就是他粗重紧促的呼吸声。
一碗肉汤被递到了王美娘男人手上,他端着送到沈三鼻下过了一圈,蒸腾的热气扑了沈三一脸,那只碗这才被塞进沈三手里:“吃吧,好好吃,吃我们两顿了,明儿记得给我们也带一块好肉来。”
沈三手抖得筛糠一样,男人却笑,照着沈三的脸拍了三下,口中说道:“端稳喽,这东西来得可不容易,洒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夜静寂了下来。
沈三往回走,旁边是跟着‘送’他的两个汉子,王美娘男人和他家老三。
越近窝棚,沈三的腿就抖得越厉害。
直到了他家那一片窝棚搭出来的巷口,他停住脚步,咽了咽口水:“我,我到了。”
那两汉子也不走,老大抬抬下巴:“进去吧,我们看着你进去。”
老三提醒:“明天,可别忘了,没有的话我们哥几个可就认准你的了。”目光意味深长的在沈三身上扫了一眼。
沈三呼吸又重了起来。
……
窝棚里,今天连哭声喊饿都没有了。
李氏丢了三粒黄豆捣成碎渣煮了黄豆渣水,正哭着和沈金一起给沈铁和甜丫喂。
沈三站在窝棚口,借着石块垒的灶里一点火光,看着小的那两个蔫蔫的,最小的甜丫连眼睛都不大睁得开了,脑中就又响起那兄弟几人的话来。
“想那么多干嘛,没准今晚就饿死了,今天不死,明天后天还能活?怎么死不是个死,让你这当爹的能活下去也不算白养了这些年。”
“外边土匪比城里的士兵多得多,赢得了吗?城破的时候有力气的才跑得了。”
“孩子嘛,你活着,再生多少没有?”
……
他就直愣愣站在那儿,迈不动脚。
李氏和沈金全副心思都在沈铁和甜丫身上,只有沈银看到了沈三,红着眼圈,弱弱地叫了一声:“爹。”
第162章她是王美娘(会哭的,能扛得住再买)
李氏的恶梦在这一日初醒。
她像往常一样醒来,因为长久的饥饿又比往常醒来得更艰难几分,神智终于清醒,睁眼后看了一眼榻里的孩子,似乎哪里不对,而后猛然一惊,撑起了身子。
睡在内侧的四个孩子少了一个!
晨光微曦,县学一带成片的窝棚区里,沉在各自或悲或喜或昏沉梦境里的人们陡然被一阵裂肺撕心的呼号声惊醒。
李氏疯了一般,一户一户的闯窝棚,一声一声哭唤着甜丫甜丫,身后跟着沈三和泪流不止还有余力跟着出来寻人的沈金。
继官兵东市示警,这一个清晨,窝棚区里的人们看到了城中更为残酷的一面。
祁阳县不算大,可要在一间间密集的窝棚里,紧闭着门户的宅子里,五六千人中找一个三岁大饿得早已经昏昏沉沉的孩子,尤其寻人的自己也饿得走路都吃力了,并不比大海捞针轻松到哪里。
李氏每过一处,乡民们只是把自家的孩子搂得更紧一些,这一刻起,家里有孩子的怕是连安睡也再不敢了。
……
另一处窝棚里,从夜半在睡梦里被窝棚外的人唤醒后,闹腾了半宿的动静终于在天光透进这窝棚里时静寂了下来。
凌乱的地铺上,王美娘头发蓬乱,面如金纸,如果不是心口还有起伏,看上去甚至已经不像是个活人了。
身上身下腰腹里面都太痛了,她想蜷起来,却动一下都痛到难忍。
王美娘知道,她活不成了。
也不想活了。
眼帘太重,想放任意识陷入昏沉时,又想起夜半来过的沈三和她亲眼看到因为哭闹挣扎被捂得没了声息又被塞上布巾的甜丫。
甜丫。
被卖的那一天,满村里所有人都只看得到那一袋半的粮食,包括她的亲生父母、兄弟,只在被架走的道上碰到沈家兄妹,沈金壮着胆子叫了她一声王美娘。
她是王美娘。
那是她最后一次还是王美娘。
甜丫。
王美娘心口起伏的幅度略大了起来,她侧头,老大和老三前半夜和后半夜都没少折腾她,这会儿鼾声大作,睡得正实,老二守城,老四是最后一个从她身上下去的,他心情好,也或者是看她脸色实在难看,出去买柴,说是顺便给她换一把米回来,刚出了窝棚不久。
她太老实了,也被折腾得太狠,所以他们不再跟刚开始那样紧盯着她。
王美娘指尖颤了起来。
她攥住拳,压住了颤抖的指尖,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压住那打从心底升起的惧怕和战栗。
王美娘咬着牙缓缓坐了起来,盖在身上的破被滑落,她爬了一段,捡起床角的一身旧衣穿上,掩去了一身青紫斑驳。
屏气凝息看一眼仍在沉睡的两人,她忍着疼痛,半点声音不敢发出,摸到了窝棚角落一个倒扣的箩筐前。
移开箩筐,甜丫就那么躺在地上,她颤着手扯去被塞在甜丫嘴里的布巾,以手去探她鼻息,好一会儿,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才没让哭声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