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出去。”
一家三口一起往地道外退,许文泓刚送完一筐土,现在这屋子除了这间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口子,别的房里全堆满了土。
他看爹娘兄长面色不好从地道里退了出来,娘的脸色尤其苍白,急问道:“怎么了?”
许掌柜道:“地道挖太深了,里边不太透气,可能是呆久了,快给你娘倒杯水。”
事实上,许掌柜心里知道,怕还有一层缘由。
他们每天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几乎是日夜不歇的干,轮着休息一两个时辰罢了。
但吃得太少了,一天就两碗不见多少米的清米汤,身体原就吃不消了,要不是当初从东福楼库房里还分得一些腊肉之类的东西能切了往里添一点儿,怕是这会儿不只是妻子,就连他们父子几个身体底子更好的也要垮了。
许文泓把一杯水递了过来,许掌柜接了,亲自捧了给魏令贞,看她一点一点喝了,面色稍好一些,这才放下心来。
“后边你别进去了,在外面坐一坐,我和文庆文泓去挖。”
魏令贞点头,道:“别三个人都在最里边,隔几步,有不舒服马上开口,好能扶出来。”
许元昌点头,道:“别担心,真的很不好的情况下油灯会灭的,我们自己挖自己往外运土,这样不会长时间在里面,小心着些,应该没事,我估算着离城墙根儿应该很近了,只要能挖出城墙外,就想办法弄两根竹筒把竹心通了,趁夜贴着外墙墙基弄两个小的通风口。”
魏令贞看他都有章程,心下这才稍安些,道:“那去吧,我缓缓就去煮点米汤,一会儿都喝点儿。”
魏令贞休息,许文泓把她留下的那把锄头接下来用了,父子三人在地道里忙活,就像许掌柜说的那样,挖一小会儿提土往外走一趟,一时倒还行,没有谁觉得呼吸不畅。
又挖了一个多时辰,许掌柜往外拎土再回地道时,还没走到半程,许文泓就激动的跑了出来,压低着声音道:“爹,你快来看看,咱们是不是挖到城墙基了?”
许掌柜大喜,把手里的畚箕一放就跟着次子往里跑,许文庆举着一盏油灯,正照着最里侧地道顶上的一处看,听到脚步声激动的冲许掌柜招手。
父子三人一起凑过去,顶上被刨出来的一小块,确实能看到和旁边土质不同的石块。
许掌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了上来,猛地点头,这就是城墙墙基了。
已经是在城墙地底下了,现在城墙边走动的兵士不少,父子三人谁也没敢大声,许掌柜几乎是压在嗓子底跟两个儿子交待,小心一点,不要挖到上面的地基,这一段也挖窄点儿。
父子三个干劲大起,直到许叔在外边开了院门的锁,又用身体做掩饰叩了叩大门,魏令贞关了主屋的门,确认过是许叔回来后,给开了院门,把人迎进来又把门闩上,这才喊上里边的父子三人出来吃东西。
许叔从怀里摸出半个馍来。
他被征去抬伤员,一天能得一个馍,自己白天饿极了吃小半个,大半个都是带回来,撕碎了泡在米汤里化开后,主仆五人碗里一人也能捞出点糊糊,总比喝清米汤要强。
许家父子三个一出来,许叔就能在他们脸上看到喜色,他疲惫的神情一亮,指了指主屋里面,许家父子三人齐齐笑着点头。
院子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魏令贞接过那半个馍去灶屋了,许掌柜就领着许叔一起又回了地道里。
看到露出的那一小块明显和旁边土层不同的墙基,许叔激动得手都颤了:“咱们今晚能走?”
许掌柜摇头,道:“再挖一段,得出了城墙再有一段距离,树根多些的时候,找大的树做遮掩掏个洞上去才安全。”
又说了想找竹杆的事,许叔这几天天天在外边走,还真知道哪里有,等吃过了东西,主仆俩就让魏令贞从里边闩了门,他们从外边上锁,出去弄竹杆去了。
这天夜半,祁阳县城墙外墙根沿儿多了两个没谁会注意的小洞,有蛇有鼠的地方,这样的小洞再寻常不过,路上看到多少都不稀奇。
出了祁阳城城墙范围,说实话,事态紧急的话不顾危险可以随时刨个洞上去,大家的心都落下了大半截。
“现在挖出城半丈多了,我和文庆接着挖,许叔你上去休息会儿,明天上城楼务必小心,咱们明天入夜应该就能走了。”
这当口千万别出什么事。
许叔点头:“我会小心的。”
话是这样说,脚下却踟蹰,没有马上走。
上午看到的那一幕他没忘记。
白天他选择把这事瞒下,只当自己没见过,回家时也没提,因为自顾不暇。
可现在已经挖到了城外,明天入夜就能离开了,出去了,倒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食不裹腹,也是因此,许叔心里却有几分纠结摇摆了起来。
许家三房的四个孩子,他见过许多次,可以说,隔一两天就会看到一次,那个叫甜丫的孩子就这么丢了,不用去听去问,他其实可以猜到结局。
想到另三个孩子,许叔有一瞬动摇。
可也只是一瞬。
许掌柜见他还站着,问他是不是还有事时,许叔摇头:“没有,我去眯一会儿,晚点来替你们。”
转身走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单纯换点粮给几个孩子了,沈家三房那两口子的为人他实在不耻,尤其沈三,卖儿卖女的事都做得出来,坑起别人他会手软?
这样危险的关头,他不想让阿郎再沾染他们家的事。
往地道外走的时候,许叔步子还稳,只是手微微颤。
沈金沈银啊,总是藏在山道口等他,喊他货郎爷爷的孩子。
如果只是孩子,他不该这样心狠,可有那样一对父母……他有自己更想要护住的人。
走出地道,他去灶屋的地铺上睡,打开主屋掩住的门,发现挂在中天的月被云盖住了多半,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那云和月,竟都隐隐泛起了红。
……
县学那一片窝棚区里。
沈银和沈铁躺在窝棚门外半昏半睡,原也是睡熟了被移到外边的沈金不知被什么响动惊醒,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是躺在窝棚外的一片干草上,小银和小铁在一边。
月亮刚从云丛里探出一点儿,初睁眼看过去,竟隐隐的泛着红。
沈金心跳得厉害,心底漫上来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惊慌,他摸索着爬了起来,扶着窝棚口借着月色往里看。
窝棚里很安静,一个人半坐在床榻边,沈金呼吸间只闻到一股极浓郁的腥甜,他颤着声,唤了一声:“娘?”
李氏僵在那已不知多久了,直听到这一声唤,好像才回过魂来。
“别进来。”
声音是颤着的,带着一点不易辨认的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