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数行,果真是如王管事所言,等看到分给的田地,读榜文的速度显见得就放慢了下来。
“丁男授田四十亩?”沈烈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侧头问王管事:“不知现今歙州城中还有多少人?”
之前面上还有笑意的王管事情绪低落了下来,垂了垂眸方道:“不足一千五百户。”
许掌柜愕然看向他,王管事叹气:“这算是极好的了,你原先所在的祁阳县现在已成废墟,附近一些小县现在怕是都不足八九百户了,这几年各处少说经了几批反军,或杀或掳,就算是后边的楚王还算作为,也架不住城里无田,城外的田地全都抛荒无人耕种,几年下来,哪里还有存粮,饿死者不知凡几,我们一家算是托着主家的福才安全活了下来。”
一时沉默。
沈烈又看向那布告,问道:“这上边写永业田十亩,口分田三十亩,王管事可知何为永业,何为口分?”
王管事道:“之前听贴布告的衙役说过,永业田分给你们就是你们的了,可以留给子孙也可以买卖,种什么你们可以自己划算,口分田还是朝廷的,规定了只能种粮食,也不得买卖,亡故后这田得交还给朝廷。”
沈烈记下,把那布告看完,便听王管事道:“你们现在回来是最好的,事实上现在歙州城里住的也不都是原住民,其中有周边乡里当时被政令带进去的,也有流民,但你们也知道,有些房宅它无主了,这些人占着住了这几年,现在都占着不肯走,官府城外要给地他们都不要,宁饿着也不肯舍了歙州城里占下的宅子。”
“也是犯傻,这是新衙门还腾不出手来,等腾出手来,找出前朝的户籍查对,无主的都会收归朝廷,哪是他们说占就占得了的。所以趁现在城外的好地还没人占,这时从山里出来,反倒是能先紧着挑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沈烈一眼,早在去年见到许掌柜时就听说了他们一家是依托着两个从北边战场回来的少年的照拂避在山里的,便提点:“歙州城外那些好的大庄子,现在都在朝廷手中了。”
许掌柜登时抬眼,看像王管事:“你是说……”他是知道的,只王家在城外的大庄子就不下三十多个。
王掌柜点头,道:“不然你道这几年城里的大户是怎么保全家小的?”
最初是给钱粮,到齐王这里,这些之前投了楚王的大户想不被清算,少了诚意能行?为保家小和城里的产业,城外的庄子不知割让出了多少。
许掌柜明白了,只道:“这样的庄子,官府不会轻易放出来吧?”
都是上好的资源,换作哪一个班子都是会尽可能握在手中的。
王管事看看许掌柜和沈烈,问道:“不知你们山里有多少人?”
没等二人答复,便道:“不是我要探究,你们想来还不知道,现在上头最看重的就是流民招抚安置,这是和官员考绩有关的,若是人多,其实是可以通过大爷去帮你们谈一谈的。”
这于他们大爷也是能跟新班子打交道送人情的事,想来他也乐意为之,不过这话对一个奴才来说有些僭越了,他并未言之于口。
许掌柜身份虽与他不同,但能当掌柜的人,哪有蠢笨的,一个眼神便领会得了。他和沈烈的眼睛都是一亮。
人,他们还真不少。
许掌柜道:“多谢你告知了,出不出来还得再听听大伙儿意见,我们这就回去一趟,若果真要出来,届时还望你帮我与大爷递个话,我见一见大爷,托赖这张老脸,请大爷帮我们说项说项。”
王管事笑了起来:“这个好说。”
两相里别过,沈烈和许掌柜匆匆便往回赶。
……
“授田四十亩?”
一群庄稼汉子唰一下站了起来,陈老汉嘴唇都打了颤:“多少亩?”
他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沈烈又说了一次:“四十亩,说是永业田十亩,口分田三十亩。”
把什么是永业田,什么是口分田也说了一下。
卢老汉手打颤:“这不能吧?一个丁男四十亩?”
他算算他自己家,他自己算一个,老二算一个,老三算一个,如果长房没出什么事,老大也能算一个,只他们一家就有一百六十亩???
沈烈道:“也先别想得太好,咱们这一带山多,这所谓的田,怕是山能占了一大部分,而且免徭赋三年,三年后该交的还是得交的,得多少田到时就得交多少田赋。”
桑萝倒是信的,因为在她自己原先所在的时空,这样的情况还真有,唐朝,且授田亩数是更让人难以置信的百亩。
但真正拿到百亩的,其实只是最初战乱时人口骤降,大量田地被抛荒时的那一个阶段,随着后边的发展,大唐人口快速增加,后边的人是很难再拿到百亩的,然田赋却仍照着百亩去收,想也知道……
不过那是后事了,眼下来说,丁男能得四十亩田地对于像陈家、卢家、施家这样家里薄田几亩,每年还需去跟大户佃地种的农户来说简直能被乐晕。
乐得根本不敢相信。
直到沈烈说了外边剩余的人口数量时,大伙儿才终于沉寂了下来,这才信了。
沈金听了这半天,这时问道:“大哥,那像我们家这样三个都还没成丁的,有地吗?”
沈烈笑了笑,道:“有,你如果是户主,也按丁男给田。”
沈金、沈银和沈铁听着他们家也能分到田,兄弟三个登时笑了起来。
把外边打听回来的消息都问全了,走不走这个问题一时就很清晰了。
走!
外边战马上都要打完了,一个丁男四十亩田,现在出去还能想办法要到好一些的田地,好一些的位置,这时不走是傻子了。
冯柳娘抚了抚肚子,和身边的卢二郎相视一眼,夫妻俩也都笑了起来。
原已经很克制了,但时日长了,哪里真忍得住,尤其是一家人都住出来后。虽说村里几个老太太都能给接生,但住在这山里,少医少药的,自从有孕后冯柳娘不是不担心的,现在好了,能出去了。
陈婆子和卢婆子几乎是同时唤自家儿子:“去,给那边村子递个信!”
施大郎一笑,“我也一起。”
第210章落户
武定三年十月中旬,风里已经夹裹了些许寒意。
此时的歙州城外和月前相比大不相同了,彼时城门外不见人烟,这会儿却是挤挤挨挨围了好些人,有在城门外一张长桌前登记什么的,大多是观望和不时询问的,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片。
近着瞧,面黄肌瘦、骨瘦嶙峋一个个似难民,却是穿绸着缎、包袱款款。那包袱是真多,人都快被各色包袱给淹没了。除却包袱,身上打捆背着的还有被褥帐子、釜碗瓢盆,连妆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