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
了无、了拙和了尽的法号全是觉悟按着她的名字取的,她现在就是有十张嘴,也撇不清自己的干系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对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关系户嘛,到哪都有人礼让三分,她又有什么好撇清的?不就是被人叫小师兄么,她大大方方的答应了就好。
了无追上来时,已和落汤鸡没什么两样。雨水顺着他光溜溜的脑袋滴落在僧袍上,灰色的素衣东一片西一块的,全是洇湿的水渍。
他敢怒不敢言,气鼓鼓地把行李往回廊下一放:“我回去换身衣服。”
裴河宴正收了伞,看也没看地上的行李一眼,对了了说:“我要先去趟方丈院,了拙会带你去客房安顿。下午就先休息一会吧,壁画等我明早再带你过去看。”
“好。”了了点点头,拎起自己的行李箱。
舟车劳顿了一天,她确实有些累,今日不宜勉强,还是好好休息为上。
裴河宴目送着了拙领她离开,这才转身,向角门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
裴河宴居住的院落距离客院有些距离,了了跟着了拙走过了两个回廊,又登了两趟山阶,眼看着离寺庙越来越远时,穿过一道爬满了蔷薇花藤的木门,终于看到了隔着一座石桥的院落。
院子错落在山间,被树林掩映,长长的白玉台阶像道登天梯一样,一路延伸至山顶。
了了看着林间那隐隐绰绰不知尽头的阶梯,眼都黑了:“这么远的吗?”
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她宁愿住的不方便一些,总比这两天要来来回回的这么辛苦自己强啊。
她今天一天爬得楼梯已经比得上她一个月的运动量了。
“难怪你们梵音寺的和尚看着都身量轻轻的,敢情是每天的运动量都大得离谱啊。”
了拙见了了满脸崩溃,轻声安慰道:“也不远,咬咬牙就上去了。”他给了了指了指台阶上的那道山门:“我们只需要走一半,从山门进去就是小师叔的院子了。”
为了给她指路,了拙停了下来。
了了趁机休息了一会,她眯着眼张望远处的山顶:“那上面是什么地方?”
“山顶是一浮阁的旧址,是昭和公主在寺中清修时留居的寝殿。”
了了小时,将拂宴法师和昭和公主的故事当作闲谈来听,并未入心。如今站在这里,仰望着深入云端的宫殿,却莫名有些愁惘。
铺在山阶上的白玉台阶,几经修缮仍是能看出破损残缺的痕迹。岁月过去了这么久,曾经在这发生的故事也早已泛黄,沉入长河。
她仿佛能感知到一股极具拉扯的宿命感,正回荡在这山间。
了拙见她休息得差不多了,出声提醒道:“小师兄要不把行李箱给我,这样能轻松一些。”
了了回过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了拙这身板,瞧着还没她健壮。她深
深地叹了口气:“你看着还没我大,你几岁了?”
“刚过二十。”
了了倒吸了一口气:“毕业了吗?”
了拙提袍,放慢了脚步陪了了一同爬台阶:“去年就毕业了。”
“去年?”了了更意外了:“十九岁,毕业?”
了拙见她一副想问又怕刺伤他的纠结表情,笑了笑:“小师兄和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不了解也很正常。我们师兄弟读的都是佛学院,不同的佛学院学制不同,不好统一而论。我不太聪明,所以读完两年就毕业了。”
“也有师兄弟还在读的,了尽师弟就是二十三岁时重新入学,到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刚好读了三年。他比较聪慧,打算读完本科再继续考研,可能还得念上个四五年吧。”
了了之前就听说过现在想当和尚还得本科毕业,佛学院更是年年爆满,在招生上抢手的完全不用愁。
“梵音寺的僧人是必须得去佛学院上学吗?有没有读到一半,发现自己不适合当和尚,半路还俗的?”
了拙认真地想了想:“倒不是必须去上学,像了无师兄,他明显不是个念书的料子。师父便经常让小师叔教导他,也没强求他一定要去佛学院。至于半路还俗的……”他摇了摇头:“有是有的,但不是因为读到一半发现自己不合适。一般都是家中牵绊较深,不得不还。”
他甚至还用裴河宴举了个例子:“院里的方丈收弟子都很慎重,想留下来,甚至要几经考验,就连小师叔也不例外。小师叔的佛缘很深,过云方丈曾说像小师叔这样相貌庄严的,不止修了一世,而是修了多世。根骨俱佳,才能法相庄严。但不知为什么,过云方丈始终没允许小师叔出家,只让他在寺内修行,当一个外门弟子。所以也不是人人都能当佛门弟子的,也得看合不合适,有没有缘分。”
这件事,了了倒是比了拙多知道那么一星半点。
裴河宴的师父说他业力未清,即便与佛门有缘,也不能坠入空门。她翻译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你还有债没还完,得先还债。
说得这么玄虚,不还是一句话的事吗?
两人说着话,注意力一分散,原本高不可攀的山门一下便爬到了。
了了放下行李箱,就开始大喘气。
了拙实在看不过眼,帮她拎起行李放到了房门外:“小师兄其实不必跟我客气的,师父为了磨练我的体格,经常让我去后山挑水。拎个行李对小僧来说,轻轻松松。”他说完,用方才了了打量他时的眼神,也将了了打量了一遍:“小师兄平日里应该挺缺乏锻炼的,身体素质着实欠佳。”
了了忙着喘气,全身上下也就眼珠子还有余力翻个白眼。
不早说!亏她还想着体恤小孩呢,合着是自己把自己当猴耍了。
——
裴河宴刚从方丈院离开不久,就碰到了前来守株待兔的觉悟。
他背着手,站在石桥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回来了?”
打那
晚裴河宴说要带了了回一趟梵音寺看看壁画真迹起,觉悟就一直保持着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颇让人无所适从。
“我听了无说,你们先去了一趟京栖啊?”觉悟笑眯眯的:“又去送奠仪啊?”
裴河宴懒得搭理他,越过他,上了石阶。
觉悟话还没说完,自然不会放他离开,转身跟了上去:“了无最近满院的打听是谁经手了先生的往生牌,这事你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估计在机场,了无和了了嘀咕的就是这件事。
裴河宴皱了皱眉,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觉悟:“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事?”
“那倒不是。”觉悟理了理袖袍:“我是来提醒你,低调一些。了了是女弟子,虽然寺里接待女客,但你辈分在这,寺里的小和尚都以你马首是瞻,你可别带坏了我的徒子徒孙。”
这大义凛然的话从觉悟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是哪个方丈让你转达我的吧?”
觉悟笑了笑,没否认:“也怪了无,办事总是顾头不顾尾的,平白多事。”
裴河宴没往心里去:“跟了无没关系,应该是因为壁画。”
并不是所有的佛僧都无欲无求,看淡世事。人只要还在呼吸,便有自己的思考和立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觉悟也是想提醒他这点,才抽空来见他一面。
“也不是什么大事。”觉悟放慢了脚步,“这两日事多,我没空招待了了,你帮我给她带声好,下次重回岛再见。”
裴河宴答应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叫住觉悟:“见面礼可以准备了,别想赖。”
觉悟:“……”
早知道就不走这一趟了。
——
雨天的天色暗得很早,山林啸啸有声,不过片刻,就沉入了黑夜。
了了跟了拙、了无在大斋堂吃过晚饭回来,经过裴河宴的廊下时,见他的房间已经亮起了灯。
她出门前,还去敲过房门,那会他还没有回来。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小师父吃饭了没有,下一秒,虚掩着的房门打开,裴河宴站在门口,猝不及防地和她打了个照面。
他换了身素色的裟衣,宽大的袖子被风一吹,露出了垂在手腕上凌乱堆叠的念珠。
看着,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突然的四目相对,令了了愣了一瞬,才找回声音:“你要出去吗?”
“现在不用了。”裴河宴松开门把,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自己回来的?”
了了回头看了眼山门,过去了这么一会,已经看不见了拙和了无的身影了:“他们把我送回来的。”
裴河宴微微颔首,低声道:“他们还算懂事。”
临崖处无遮无挡,山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贴着了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吹的她浑身寂冷。她哆嗦了一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勾回耳后,刚准备回屋,用手机链挂在腕上的手机,屏幕骤亮,紧接着,铃声响起,一声催促着一声。
裴河宴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关门。可目光却在掠过她的手机屏幕时,忽然停住了。
了了一时不明所以……他刚才不是都要关门了吗,她还想回房间接电话。
难不成是还有事要交代?
她抬起眼,看着他,无声的询问。
手机已经被她从手腕上取了下来,握在掌心里。铃声响过一轮,十分顽固地开始循坏第二次。
裴河宴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接电话。
见状,了了默认他是还有事要说,只能先接起电话,按下接通键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她松了口气,下意识转过身,背对着裴河宴:“楼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