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终篇
了了在南啻遗址所在的沙漠里,度过了整整一个四季。
距离她十三岁的那年暑假,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如今的研究院,环境和条件都早已今非昔比。
离开前,她特意向院长申请了去浮屠王塔的通行证。
再次重游故地,了了心绪复杂,许多她以为早已丢失在时光长河里的记忆纷沓而来,将她的整颗心都拥得满满当当。
她踏进塔内,仰望着一层一层,交错冗长的楼梯。塔顶有光漫入,将穹顶渲染成了华丽又残缺的仙宫楼阁,耀眼的刺目。
这一年,她都没佩戴过佛骨念珠。
这个地方不知是有强大的念力残存还是磁场过于特殊,她在这里感受到的羁绊是最为强烈的。
她在梦里看尽了啻蛮的一生,也补全了大漠阿蛮骁勇而破碎的一世。感同身受的同时,她也因为承载了太多,而微微的有些喘不过气。
她沿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往事,也如同一张画卷缓缓的铺在眼前。
她看见自己被老了夹在臂弯下连抱带拎的匆匆从楼梯上走下,她远隔着时光和他们擦肩而过,却不敢回头。
她也看见了守在楼梯上,护着烛光,等她上楼的小师父。二十岁的他,尚有些青稚,面容清俊,棱角分明。瞧着不好接近,可偏偏又是他的心最软。
了了站在门口,即将推开门前,她似有所觉,迟疑了一瞬,从未掩合的门缝里往里看去。
宽木书架前,裴河宴一身白色的衬衣,正捧着一本书,垂首看着。
他胸前挂了一串压襟,是了了送给他的新年礼物。南啻的戈壁盛产美玉,她一有空闲,就去拜访藏家,想替他收一块能够护身的宝玉。就这么寻觅了大半年,才终于让她找到了一块白玉。
裴河宴等了片刻都没等到她进来,一抬眼,就见她倚着门框正看着他。
她在南啻进修的这一年,裴河宴没少来。甚至为了见她方便,还无偿的做了南啻佛雕的修复顾问,就算是了了,白日里想见他一面都难上加难。
所以,小别胜新婚什么的,实在不存在。
“你怎么在这里?”了了问。
“猜你会过来。”他收起了书,小心地放回书架。这里和他离开前没什么区别,除了他带走的一些家具摆件位置空着,一如既往。
了了走到悬窗旁,往下看了看。她开来的越野车就停在塔下不远处。
裴河宴是看着她过来的。
如他以前所想的那般,在这里,他能第一时间看见她回来。
了了没问,时隔这么久,他再回到这里是什么感受。她只是十分珍惜的想要将这里的一切都记在心里,以度过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的漫漫人生。
“我想先回南烟江。”良久,了了忽然说道。
今晚的机票是去海岛的,一个月前,她就说想结束后先去放松几天度个假,海岛
还是她自己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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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见了无。”了了回答。
“了无什么时候不能见?”裴河宴不确定她是心血来潮还是真的改了主意,先看了眼今晚去京栖的航班。
余票不多,想要回去,一小时之内必须改签。
“我昨晚梦见阿蛮了。”了了眨了下眼,轻声道:“梦见她受了伤,在石崖里捡回了半条命。”
那是第三法界,有了无,有楼峋,有她的老了,还有不会说话却努力陪了她一辈子的裴河宴。
阿蛮去大溯国都做质子之前,险些没下战场。无宴将她背回来,交给了无后,了无为了拿些止血药材,又要隐蔽她的行踪,只得磕伤了自己的腿,拖着伤腿去换药。
反复数次,阿蛮被救下了,可了无却落下了病根。
后来阿蛮去了大溯,被孤立被欺辱,了无都是京都里她唯一可以疗伤安憩的安全屋。直到最后,大溯撕毁盟约,对她发难,了无也因他对阿蛮毫不退让的庇护,被她连累至死,死于非命。
有那么一个瞬间,了了甚至在想,现在的了无反应迟钝是否因为第三法界的了无受了钉刑,被敲进脑袋里的钉子钉坏了脑子……她越想,越觉得了无可怜。
裴河宴对此,不置可否,可他尊重她的意见,在确认她只想回到南烟江时,立刻改了机票。
离开王塔时,了了有些舍不得。
裴河宴没催促,只在她身边等着。以前,是他逃不开轮回。现在,是她离不开梦魇。
——
夜航的飞机,客舱内安静到只有引擎的轰鸣,无人交谈。
客舱服务也已停止。
见了了丝毫没有睡意,裴河宴的手从披在她身上的毯下摸索着牵住了她。
她的手有些凉,被他握着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在想什么?”他问。
了了回过神,歪倾了身体靠在他的肩上。她想了想,回答:“在想你什么时候求婚。”
这回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裴河宴难得被问得语塞,低了头看她,直到看见她微翘了唇角,却又用齿尖轻轻咬着下唇,才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
他牵着她的手惩罚一般,用力攥紧。
“没两天你又得去画壁画了。”他摩挲着她的手指,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空能让我插缝求个婚?”
“那不好说。”她笑了笑,就这么靠着他,闭上眼。
她其实睡不着,可他在身边,她就格外安心。在梦魇里虚妄又破碎的不踏实感,只有被他牵着时,才会散成碎片,离她远去。
她轻轻的握紧了他的手,低声道:“你在真好。”
——
阿蛮囚居在大溯国都的那十年,因她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大溯与大漠停战十年的盟约,她顾及着远在大漠的子民与父母,即便屡屡被欺辱也不敢有所反抗。
直到了无一死,彻底激起
()了阿蛮对大溯的憎恶。
她一马一枪(),???救顛妈?虎?膉????祙??????()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隐忍着屈辱,站在了无的尸体前寸步不让,直到楼峋得知消息,匆忙赶来。
他从马上跃下,看着包围了官衙层层叠叠的官兵,立刻明白,阿蛮今日是走不出这里了。
他仍想周旋着护下她的性命,可阿蛮是大漠军功赫赫的战神,她岂会看不穿了无是受她的牵累。大溯早已想要撕毁和大漠的和平之约,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着她。
她只身来到大溯,就没想着再回去了。
那一战,她杀光了所有伤害过了无的人,枪尖抵向楼峋时,她却没再往前。
她身后,是血染了满身的无宴,那匹神驹自陪她来了大溯以后,始终寸步不离。她是死无全尸了,可她不想无宴也跟着她落得这个下场。
于是,她恳求这昔日的对手,在她死后,将了无和无宴的躯体好好收殓,葬入佛塔之内。
楼峋应了,她立刻收了枪,将从未离身过的枪杆用力地插入地面,以支撑她早已流失了所有生命力的身体。
她双膝跪地,轻轻抚摸着躺在血泊中的无宴,告诉他:“你下辈子一定要做个自由自在的人,要富贵闲散,要平安顺遂,可别再遇到我了。”
楼峋在这,便是一种威慑。他不动手,就没人敢再对阿蛮刀剑相向。
他一身墨色的长髦,在雪地里沾满了白雪。可这么冷的天,仍是没能止住从她身上流出的血,那片血泊从她身下沿着地砖的缝隙缓缓淌至他的脚尖。
那个他视为一生之敌,恨过,更爱之入骨的女人就这么死在了他的眼前。
那一刻,他是麻木的,他甚至没有接受她已离去的事实。只是不懂,她处境如此艰难,为什么还要拒绝嫁给他。是不信他能庇佑她一生,还是她早就知道,战火仍有焚烧的那一天。而她,不愿意抛下她的王朝她的子民,屈于他的身下,苟且偷生。
他悲痛欲绝之下,做了他这辈子最没有理智,也最不得体的一件事——他亲自扶棺,跋涉万里,送阿蛮回家。
前程算什么?
对他而言,这辈子早已过不去了。
——
了了下飞机时,已是凌晨两点。
国内到达的出发口,裴河宴正在打电话联系司机。她坐在小行李箱上,光是看着夜色下他挺阔的背影,就觉满足。
微信响起。
她拿起一看,是楼峋。
他没头没尾地发来一句:“要幸福。”
她看了良久,还在琢磨怎么回时,裴河宴已经返身回来。见她在发呆,他褪下手腕上的佛骨念珠戴在了她的脖颈上:“当毛衣链挺好看的,戴着吧。”
他意有所指,说完,还观察着她的神色。
了了没异议,她阅完了这一生,足以铭记她是了了,她只是她。梦里的法界,就让它继续留在梦中吧。
她顺势用小拇指勾住他的尾戒,又纠缠住他,轻轻地晃了晃:“等这次忙完,我们生孩子吧?”
她抬起眼,笑眯眯地比划了个“三”。
“生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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