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风斩我之时,并未将心魔那句“还是会再见”当真。
他以为那是心魔负隅顽抗的不甘之言。
他为了两全之法(),以命入局⑦()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终于成功搏到了登仙的一线生机。
引动登仙雷劫之前,谢折风其实已经做好了自此神魂俱灭的准备。
那时四海万剑阵已经稳固。
照水城以安无雪和楼水鸣为阵主,琅风城以安无雪和谢折风为阵主,北冥城以安无雪和上官了了为阵主,鸣日城以安无雪和当时的鸣日城主为阵主。
四海临城的四方天柱相辅相成,涤荡浊气,再度将冥冥之中坍塌的天道撑了起来。
浊气不再随处可见,妖魔式微,各自躲回了方寸一隅,双方即便交战,也不过是大魔与渡劫仙修相战,不会似仙者交手一般惊天动地。
世间不会再有浊仙,只要修真界再出一位长生仙,致使两界生灵涂炭的浊仙之祸便会就此终结。
因此谢折风被全天下寄予了厚望。
所有人都觉得只差这一步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有偏执,识海有自年轻时便开始生根发芽的心魔,心魔不根除,他不可能登仙。
他撇不掉情爱,便根除不了心魔。
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当时的打算很简单。
若是他失败了,那他本就不论如何成不了仙的。他死在雷劫下,师兄还不知他心中情念,应当只会为他这个小师弟伤心一阵子后接手仙尊之位,继续稳固四海局面。
这世间多一个谢折风也好,少一个谢出寒也罢,其实并无不同。
若是他成功了,那他就可以给世间一个清平,也给他的师兄一个盛世。
谢折风以为他成功了。
他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仍然在落月峰山门后引入山腰的长阶之上。
劫云散去,仙者境成。
原来的身体已经随着心魔死在出寒剑下,被最后一道雷劫击成了飞灰.
心魔和那凭空多出的妖魔骨被天雷淬炼后,只剩下清澈的神魂。
神魂归体,妖魔骨同他的剑骨再度融合——融合之时他的意识正在被黄泉水勾走,是后来天道将他从星河道拽了回来,他并没有瞧见自己的另一具根骨。
似有峰主、长老、弟子围上来恭贺。
有的人神色格外复杂。
落月山门外,居然还有不知多少修士。
秦微格外不可置信地说:“谢出寒,居然是你下的手……?”
我下的手?
我下了什么手。
他只记得他分神魂、抽剑骨,而后……
而后什么?
他茫茫地望着前方。
他刚死没多久,剑骨化作的身体只有形没有感。
从前五彩斑斓的落月峰在他眼中只有黑白二色,他闻不见花香,感受不到轻风。
尽管如此。
()谢折风本该高兴的。
可他环顾四方的人头攒动,神魂分明已经圆满,却又空荡荡的。
少了什么。
他登仙功成,师兄不来恭贺吗?
他恍恍开口:“师——”
师兄呢?
突然。
谢折风神色一顿,双瞳猛地一颤。
最后一道雷劫落下之前,心魔所经历的一切通过已经回归的神魂,在这一刻融入他的记忆之中。
师兄……
师兄!???
谢折风双目一红,浑身一颤,颤抖着抬手,抓了抓眼前黑白的虚空。
其他人似乎都在喊他:“仙尊?”
谢折风恍若未闻。
他连自己自己重伤未愈都忘了,也忘了自己已经入了仙者境,出寒跌在地上,连它的主人都没将它拾起。
谢折风未用一丝灵力,就这么如凡人一般跌跌撞撞要往山门处跑去。
可他刚迈出几步。
他脚步一顿。
他的神魂分体又合之,历经重重雷劫淬炼,正是最脆弱之时。
他肝胆俱裂,心神巨震,神魂晃荡。
经年累月下来,无情咒本来已经被谢折风无意识压制些许。
此刻,它悄无声息地发作。
一切与情爱有关之事,不过刚刚掀起巨浪滔天。
咒术符文一闪,惊涛骇浪瞬时化为乌有。
他忘了。
他全都忘了。
他忘了相拥而眠的年少过往,忘了历经风雨的生死与共,忘了冥海水渊的一声“阿雪”。
谢折风只记得自己曾经分魂斩我,根除心魔,渡过九重雷劫。
他只记得“自己”持剑看着狼狈的师兄的那一刻。
……是他被心魔左右,杀了师兄!?
他神思一晃,御剑而起。
谢折风赶到落月山门下之时,山门旁那盏长明灯依旧闪烁,落月主峰弟子堂里,写着“安无雪”三字的弟子令牌碎裂。
山门前空无一物,安无雪身死道消,尸骨无存。
他追寻着安无雪残魂气息,一路寻到荆棘川。
似乎有落月长老拦着他,和他说:“四海皆知仙尊登仙,妖魔垂死挣扎作乱,天下在等着您啊——!”
谢折风撇开了对方。
仙者灵力在茫茫辽阔的荆棘川中铺开,他在眼前的黑白中一寸一寸地找着。
刚被塑形的“身体”毫无实感,荆棘似乎划破了他的白衣,却带不来一丝鲜红。
他明明察觉不到痛,却痛得厉害。
他当真是个废物。
自以为机关算尽,最终居然被心魔左右,斩断师兄生机。
他害死了师兄。
魂飞魄散的为什么不是他?
这世间禁术千万,为何没有以命换命之法?
“师兄……”
谢折风寻遍荆棘川。
一无所获。
……
后来出寒剑气冲天而起,凛冽剑光落入天地四方,清肃天下妖魔。
四海万剑阵同鸣,剑冢之下万剑共吟,像是一首峥嵘锋利的哀歌。
处在养魂树精幻境中的安无雪看不到仙祸终了后的那一刻的天地。
他只能跟着谢折风,看着谢折风所经历的一切。
不知看到哪一刻开始,安无雪的心已经酸楚到了麻木。
他只能感到空荡荡的木然,抓不出一点清晰的头绪。
他突然有些想哭。
他不知是想为谢折风哭,还是为他自己哭,还是为当年种种所哭。
他只知道自己想任性地哭一回。
可他又麻木到哭不下来。
安无雪恍惚回想起来,千年后北冥雷劫之危解除之后的那一夜,二月初五的星夜里,满院寒桑花送来如幽兰一般的花香,蓝紫色铺满梅花树下。
师弟和他说“我寻不出最冷的那一朵”。
安无雪并未多想。
长生仙仙体冷热不侵,他觉得谢折风或许只是乍一走过寒桑崖,短时间之内察觉不出最冷的那一朵而已。
可如今想来……仙者只是冷热不侵,而不是冷热无感。
不怕冷,不代表不知冷。
谢折风不怕寒桑崖冰凉,是因仙者冷热不侵。
可谢折风寻不出最冷的那一朵,是因为他是个感知不到冷热的故去千年的死人。
原来如此。
原来当年,有如此多的如此。
安无雪站在过往幻境里的葬霜海边沿,低头俯瞰着千年前落月峰的万千山峦。
他从来行路无悔,哪怕身死道消,也不后悔自己曾经的任何决定,更不会想要回到过往。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想抓住这逝去的千年前,想回到南鹤不曾陨落之时,那时他没死过一次,谢折风也没死过一次。
可过往注定只能是过往。
谢折风的生前死后应当要结束了。
养魂树精带出来的过往除非太长,进入者在现实之中不过眨眼一瞬。
他要回去了。
千年后还有太多事情等着他。
他如今终于知晓了那一剑的根源,却有了更多的困惑。
师尊到底为什么要给师弟下无情咒、改道途?
谢折风斩我登仙,为何会突然横生枝节,突然现出一具妖魔骨?师尊是为师弟探过根骨的,师尊知道吗?他千年后也给谢折风探过根骨,但他只是探了师弟适合的道途,不曾细细探查,如今千年过去,那具妖魔骨如何了?
师弟无情咒完全解开了吗?
安无雪想着,静静等着幻境结束。
可他就这么站在霜海旁,看着谢折风持剑归来。
年轻仙尊面色苍白如雪,满目通红,却已经没有眼泪——他泪水早已哭尽。
谢折风当时初入仙者境,又不分昼夜杀尽天下大魔,此刻终于回了无人注视的洞府,不再撑着用灵力维持形体。
这人不过走了几步,便已经显化出一具枯骨。
枯骨之上,银光流转之中,居然隐约有淡淡乌黑萦绕。
他死之后,谢折风心魔再度根生。
此事谢折风已经同他说过。
可是……
安无雪困惑地环顾四周——为什么幻境还没有结束?
-
卧房内。
无情咒彻底解除,谢折风想起了一切,缓缓醒来。
他乍然记起那许许多多被遗忘的过往,心本来就在疼,此时此刻更是疼得如万蚁噬心,烈火烹烤。
他还未来得及思虑什么。
刚一睁眼,谢折风便瞧见安无雪坐在自己身边,养魂树精躺在他的手上,屋内金光大放。
——师兄正处在他生前死后的回忆之中!!!
谢折风赶忙掐出法诀,落于养魂树精之上。
结界被仙者灵力荡碎,在院外的困困猛地飞了进来。
它一进来便瞧见此景,又撞上谢折风目光,登时明白谢折风在干什么,双翅震动着上前,使出神魂之力,助谢折风提取养魂树精凝结而成的幻境。
“飒飒——”
轻风从大开的屋门外吹入。
安无雪猛地收回神识。
谢折风生前死后的幻境分明还未结束,他却被什么外力强行带了出来。
轻风拂过脸颊,他睁开双眼,瞧见师弟刚用法诀收敛起养魂树精的金光,将那金光用灵力包裹起来。
谢折风捧着恢复平静的养魂树精,面前漂浮着团成一团的金光,蓦地对上安无雪的视线。
安无雪微愣。
……是谢折风提前把他神识引出来了?
四方骤然静了下来。
困困双爪扒拉着床沿,不敢出声。
安无雪仔细地看着谢折风。
师弟似乎有些憔悴。
解开的毕竟是生根在识海中千余年的仙者咒力,谢折风消耗极大。
可眼下再憔悴,都没有千年前这人拖着一具枯骨走回霜海门前世憔悴。
他思绪轻动,回神之时,指尖已经触上谢折风脸颊。
这人下意识便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安无雪听见这人气息瞬间变沉,浑身紧绷,唯有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仍然轻柔。
“师弟。”他说。
他许久不曾开口,乍一张口,嗓音有些嘶哑。
谢折风眸光微动。
他似是在紧张,似是在无措,似是在彷徨。
无尽的复杂眨眼间闪过,最终余下的,是忐忑不安。
安无雪率先开了口,却又滞了滞。
他心中一片混乱,知道了太多,想说的太多,不知道的也更多,想问的自然便也多。
乱七八糟。
他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这时,一道传音符突然飞入卧房。
沉静被打破,困困几步上前,叼着传音符回到安无雪面前。
安无雪打开传音符。
“宿雪!救救我!”
“裴城主这是又怎么了?你又被曲忌之堵了?”
“……是和你有关!!寒桑崖的薛氏收了你之前给他们换寒桑花的灵物,想同你道谢,顺便和你攀个关系。但是他们一直见不到你人,就找来了我这里,你快出来吧……”
安无雪隔着传音符都能听出裴千的愁眉苦脸。
“道谢你替我应了就是,我就不去见他们了。”
“他们走了,”裴千说,“但是留下了给你的谢礼。”
“哦。”
若是其他时候,安无雪还会处理一二。
但他现在心中千头万绪,师弟还在他面前坐着,他实在没空管这种小事。
他说:“既然是谢礼,你留下吧,差人送到我这就行。”
“宿——”
安无雪直接掐断了传音符。
传音符的另一端,裴千看着传音符化作齑粉,转过头,又神色古怪地看向面前薛氏送给落月首座的“谢礼”。
几个样貌姣好、男女各有的炉鼎正乖巧地站在那里,期待地看着他。
裴千:“……”
这真的,是,可以,留下,的吗?
“来人,”裴千大手一挥,悲壮道,“领他们去安首座暂住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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