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蔷意又做了那个梦。
在与贺静生几乎快要决裂的夜晚,他让她杀了他来以此威胁,那晚她做了个梦,梦到贺静生的心脏被瑞士军刀捅穿,他的鲜血如同泉涌源源不断,对她说:“依依,你可以去过没有我的生活了。”
而画面忽转,从他头顶流淌下来的鲜血,温热浓稠,一滴滴砸在了她的脸上,如同雨下,他还是那样温柔含笑地对她说:“依依,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你可以离开了。”
他的血染湿了她的脸,她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无论她怎么喊,他都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还是会被同样的梦吓醒。
身体在那一瞬间宛如从高空坠落,失去所有重力,心脏也跟着一沉,她能听到自己惊恐的尖叫声,下一秒倏尔睁眼。
心跳咚咚作响,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急促地呼吸着。
直到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了一名女仆,她惊喜地说道:“太太,您醒了。”
沈蔷意反应迟钝,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仆。
女仆扶着沈蔷意起来,递上了一杯温水:“您已经昏睡一整天了。”
沈蔷意的嗓子干涸,她捧着水杯一饮而尽,这才稍微好受点。
冷不丁听到女仆说的话,所有记忆也瞬间涌入脑海,在德国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片段在眼前闪过。
只可惜,那不是电影,是她真真切切的经历。如同噩梦一样的经历。
“贺先生呢?”她抓住女仆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这里是伦敦的城堡。
她都已经回来了,那么贺静生肯定也回来了吧。
一提到贺静生,女仆的表情明显不自然了起来,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太太,您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您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准备。”
沈蔷意完全不听,还是问:“贺先生在哪里?”
女仆目光闪烁不敢看她,她自然察觉到不对劲,心里涌上来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吞了吞唾沫,轻声试探般问:“你说啊,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女仆见沈蔷意一直追问,也知道终究纸包不住火,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所以只能说了实话:“贺先生......贺先生他.....他死了。”
死了两个字。
如同一把榔捶,对着她的头顶狠狠一敲,她浑身僵硬,愣愣地看着女仆,迟迟没说话。
“太太.....”女仆扶着沈蔷意的肩膀,轻声叫她。
沈蔷意这才像是稍微有了点反应,她无意识地摇着头,喃喃自语般:“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我明明没有在车上看见他.....”
“是陈先生送您回来的。”女仆继续说道,“贺先生的死讯全球各大媒体都已经报道了,陈先生今晚就要乘坐飞机回香港了。”
陈家山.....陈家山送她回来的?
“陈家山呢?他在哪?”沈蔷意屏着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然而脚在触地的那一瞬间,便脱力般跪了下去,好在女仆及时扶住了沈蔷意,这才没有摔倒。
沈蔷意看向自己的脚。
脚并无大碍,受伤的是膝盖,膝盖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她也丝毫不在意,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陈家山!”
她在走廊里喊道。
因为枪战受到的惊吓不少,她的嗓子嘶吼太过已经哑得厉害,她却还在用力发声:“陈家山!”
“陈先生在贺先生的书房。”
正当女仆刚说完这句时,就见陈家山从走廊拐角处走了过来,叫她:“沈小姐。”
“陈家山,我问你,贺静生呢?”沈蔷意跑上去。
陈家山垂下眼,沉默。
沈蔷意眼也不眨地盯着陈家山,不想错过他的每一个情绪变化,但无奈他或许跟在贺静生身边久了,他也跟贺静生一样,只要他想,便足以令人看不穿也看不透心中所想。
他全程都面无表情,眼神里是一片死寂晦暗。
可以理解成难过遗憾,也可以理解成平静接受。根本无法准确参透其中含义。
“他还.....活着吗?”沈蔷意艰难地开口,说出每一个字都宛如一个把刀子在剜自己的心,“他是不是被那天追杀我们的人带走了?他到底....还活着吗?”
陈家山还是沉默。
“你说话啊!陈家山!”沈蔷意的情绪激烈起来,本就嘶哑的声音更是艰涩,“他人呢?就算是死了,那他人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在哪里?我要亲眼见到才会相信!”
沈蔷意怎么都无法将“死”这个字和贺静生联系在一起。
怎么可能。
贺静生永远都是那么强大、无所不能运筹帷幄的一个人,就算是惊心动魄的一场枪战追杀,他也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他怎么可能会死?
“我不相信!陈家山,我不相信!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沈蔷意咄咄追问。
陈家山一如既往沉默。
“贺静生!贺静生————”沈蔷意像疯了一样大喊他的名字,她迈着匆忙的步子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
每一个房间都快要翻遍了,仍旧没有见到贺静生的身影。
她要往楼下走,打算去下一层找。
陈家山追了上来,劝说:“沈小姐,别再找了。”
她置之不理,还是在喊贺静生的名字,嗓子已经快要到极限,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无论她怎么喊,根本没有人回应。
贺静生是不会让她找这么久的,贺静生是舍不得让她难过这么久的。
他真的不在。
他真的不在。
这个念头几乎将她击垮,她崩溃地蹲下身,眼泪夺眶而出,似乎背水一战般用赌气的方式吓唬:“贺静生,你要是死了,我明天就改嫁
!我这么年轻,我才不会给你守寡呢!”
沈蔷意找了多久,陈家山就跟了多久。他一直都在沈蔷意身后,寸步不离。
他明白沈蔷意说这句话多少有赌气的成分,可听进耳朵里还是会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
也明白现在或许是赌气,可人性大多经不起考验和试探,本来沈蔷意这段时间就整天吵着闹着要走,把贺静生搞得焦头烂额,万一她转头真改嫁给别人了呢,万一没多久就把贺静生忘到九霄云外了呢,那贺静生付出的这一切得有多不值。
陈家山心里的那股怨念越来越强烈。
“沈小姐,事到如今,有一件事我觉得也没必要瞒您了。”陈家山一时没忍住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地说道。
闻言,沈蔷意顿时捕捉到了一丝希望,她倏尔抬头看向陈家山,眼角还挂着泪,鼻尖红彤彤的,抽噎了下,瞳孔氤氲却明亮,惊喜地问:“他没死,对吧?”
“生哥的行踪一向都是高度保密的,您觉得为什么会有人知道你们的具体位置并且设好埋伏追杀你们?”陈家山不答反问,“除了我们自己的人,没人知道生哥在德国的事,您觉得是从哪一步出了纰漏?”
陈家山这话说得已经非常明显了。
沈蔷意愣了愣,冷不丁想起自己发IG配了定位的事情,难道是这么暴露的吗?
正当她思忖间,听见陈家山又开口:“这次追杀你们的人还是叶霖舟,您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叶霖舟......
想到这个名字,沈蔷意的第一反应就联想到了。
她猛地一怔,她给Kiki发过定位…..难道…..
见沈蔷意的反应如此茫然与惊愕,陈家山就猜到她肯定也是被蒙在鼓里。
其实陈家山也能理解,毕竟沈蔷意天性善良单纯,她的世界本就是如此简单,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再加上贺静生将她保护得很好,不愿意她被沾染半分世俗与黑暗。
说实话,如果是他,还真的做不到贺静生这份上。
可事到如今,该说的话也是时候说透了。
“沈小姐,我之前也跟您说过,生哥遭受过两次暗杀,所以不论去哪里都有随行保镖保障安全,这一次生哥不带一个保镖就是为了缓和你们的关系,为了附和您过您想要的普通人的生活。生哥对您怎么样,相信不用我多说,您的心只要是肉长的就一定能感受到。”
陈家山神色严肃又凝重,“不妨直接告诉您,这次是因为您身边的人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您交朋友我没权利干涉,我只希望您以后交朋友能擦亮眼睛,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太轻信于人。这也是对您自己的一种保护。”
陈家山说完,话锋立即一转,态度已然恢复恭敬:“无论如何,您始终都是生哥的妻子,是我的大嫂,生哥不在,我有义务照顾您。”
“您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陈家山对一旁的女仆招了招手,吩咐道:“带太太回房。”
“是。”女仆应道。
沈蔷意像是被抽去了所有三魂七魄,沉默又呆滞地看着陈家山,能清晰可见瞳孔里的光渐渐熄灭,脸色白到几近透明。
女仆小心翼翼扶着沈蔷意的手,试图将她拉走。可她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轻轻一碰,她的整个世界都会随之坍塌破碎。
所有的事情都严重超乎她的承受范围。
连迈开步子的力气都丧失,同时也失去了全部意识,轻盈的身体像纸片一样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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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蔷意这次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深夜,凌晨两点。
与此同时。
伦敦的某家私人医院顶楼天台停着一架超大型直升机待命,直升机螺旋桨运作的声音震耳欲聋,掀起了一阵狂风。
高级vip病房内,专业的医护团队正在忙忙碌碌,搬着一台台仪器上直升机。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穿着病号服,右肩和左腿都包着纱布,脸色和唇色泛白。他靠坐在轮椅中,闭眼假寐。即便一言不发,室内的低气压也无处不在。
陈家山接了电话走进病房:“生哥,直升机已经准备好了。”
“她醒了吗?”男人身形未动,终于开口,发出的声音低沉沙哑。
“还没有。”陈家山答。
静默两秒后,男人递过去一个眼神,一旁的医护人员立马意会,快速上前推着轮椅朝门口走去。
陈家山跟上前。
下一秒,听见一句命令:“先回去。”
陈家山别的什么都没多说,只答:“是。”
这其实在陈家山的意料之中。即便现在情势紧迫,贺静生到底最放心不下的是沈蔷意,不看她一眼,他怎么都没办法安心离开。
“生哥,嫂子这次昏倒是因为我告诉了她关于她朋友跟叶霖舟的事情,所以她就.....”陈家山主动承认错误。
贺静生抬眸看了陈家山一眼,神色冷下去:“这些话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陈家山立即垂下头:“对不起,生哥,是我逾矩了。”
贺静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可Kiki的事也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是在事后才得知叶霖舟再次利用Kiki来获取他和沈蔷意的动向。沈蔷意将Kiki视如亲姐妹,被信任的人背叛,这样残酷的事实摆在她眼前,她该如何接受。
“你逾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阿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拎不清自己的立场和身份。”贺静生字字冰冷凌厉,“再有下次,你也不必留在我身边了。”
陈家山这时候才意识到严重性,贺静生是真的动怒了。
在他眼里,贺静生永远都没有错,每一次都因为沈蔷意被搞得心烦意乱焦头烂额,要不是沈蔷意的朋友出了岔子,也不会差点让贺静生丢了命。
就算当时被追杀,如果是贺静生
只身一人,轻松甩掉三辆车也绝对不在话下,更不会受伤,还不是为了保护沈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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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怎么为贺静生抱不平,他也没有资格对贺静生的女人说三道四。
“真的对不起,生哥。”
陈家山彻底慌了,他跟了贺静生二十几年,他们如同手足,一起同生共死,可如今贺静生却能说出别再跟着他这种话,足以证明是真的触到了贺静生的逆鳞和雷区。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如果再犯,我以死谢罪。”陈家山痛心疾首。
贺静生沉着脸,不动声色叹了声,问:“她还说了什么?”
一向对贺静生坦诚的陈家山,这一次作出了隐瞒,只说了句:“她听到你死了的事,很难过,一直在哭。”
陈家山并没有告诉贺静生,沈蔷意还说明天就改嫁不会给他守寡这句话。
沈蔷意的一言一行都足够影响贺静生,他不想让贺静生烦心。
闻言,贺静生沉默不语,眸色更暗了几分。
直升机回到城堡。
贺静生单手操控着轮椅,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听不出半点动静。
他来到床边。屋子里只壁灯发出来的微弱光亮。
沈蔷意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无力,连呼吸都轻到几不可闻。
贺静生慢慢抬起手,子弹几乎穿透了他整个右肩,就算抬起来的是完好无损的左臂,还是会牵扯到伤口,疼痛如同尖锐的针扎在肉里,他咬牙忍着,还是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似乎要感受到她的温度,他才能真正安心,连同伤口的疼痛都得以抚慰不少。
在车子侧翻之后,他将沈蔷意支走,他又尝试过挣脱束缚从车里爬出来,可左腿实在使不上力,最后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意识。好在他第一时间开了追踪定位器,他的人能精准找到他的所在位置。
从得知叶明珠去澳洲找叶霖舟开始,贺静生就隐约觉得不对劲。虽然这次去德国的确没有保镖随行,可他实际上在慕尼黑安排好了人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等他的人赶到时,在爆炸前及时救出了贺静生。
后来陈家山派过去的直升机抵达,沈蔷意已然昏倒在地,便将她带回了伦敦。
即便贺静生身受重伤,刚经历过死里逃生,可强大的身体素质也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获得恢复能力,他甚至比沈蔷意还要先醒过来,轻微脑震荡遗留的痛感还在,也仍旧不妨碍他作出最理智的思考。
叶霖舟的目的就是为了置他于死地。
那么他索性就来个将计就计。
他车祸身亡的消息是他命人放出去的,并且大肆报道宣扬,就是为了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贺静生已经死了。
贺静生的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就憔悴清瘦了不少。他也清楚,这一遭,她肯定受了不小的刺激,他的死讯她更加无法接受。
()可他还不能告诉她。
Kiki是叶霖舟的人,他无法保证假死的消息不会再传到叶霖舟耳中。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而且这事一出他就被送上了风口浪尖,他的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最好和他撇清关系明哲保身最为稳妥。
所以这一次,他必须狠下心来。
贺静生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递到唇边。
贴着唇吻了吻。
等他处理完所有事。
很快,很快。
他就会回来。
他一直在心里默念。
闭着眼保持着这个动作接近一分钟,他倏尔睁眼,将她的手慢慢放下。
操控着轮椅,离开了房间。
陈家山在门外等候,见贺静生出来,他上前轻轻关上房门。
“这段时间一定要暗中保护好她的安全,一举一动都及时向我汇报。”贺静生命令道。
“别再出任何差错。”
“明白。”
这件事贺静生已经强调过多次,他特地找了专业的雇佣兵暗中保护沈蔷意。
上了直升机,出发去机场,乘私人飞机回香港。
全程都跟着医护团队,给右肩的伤口换了药之后,贺静生半靠在床头,拿过笔记本电脑看陈家山发过来的澳洲项目的财务报表。
这个项目是叶霖舟负责的,目前为止,收入情况很可观。
“生哥,叶霖舟以董事身份召开了董事会,他人已经到香港了。”陈家山走进来,“你猜得没错,他第一时间去见了秦元良和李望明。”
贺静生垂着眼,目光还是落在电脑上。
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锋锐,电脑屏幕发出的光投掷进眸中,只剩下一片森寒阴鸷。
闻言,他冷嗤了声。
就叶霖舟那点心思,有什么不好猜的。
贺静生的死讯一传开,集团股票一夜之间大跌,群龙无首,集团内部也可谓乱成了一锅粥。
秦元良和李望明是集团的开国元老,又是叶耀坤的好兄弟,他们俩是大股东,手上有不少的股份。叶霖舟这时候找他们无非就是有两种目的,要么是想买他们的股份,要么就是想开出条件让他们在董事会上选新任董事长时投他一票。
“董事会还有几天。”贺静生问。
“三天。”
三天。
够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他想除掉的三个人都聚在一起了。
这一次他要趁此机会将那些碍人眼的废物彻底清除干净。
秦元良说过,叶氏集团永远姓叶。
是啊。
集团姓叶太久了,
也该改名换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