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来开始,齐玉就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长长的刘海挡住眼睛,看不清五官,显得有些阴沉。
江与临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胸卡,说不上来刚才为何忽然心乱如麻。
制式的胸卡平平无奇,学校小卖部就有卖的,两块五一个。
班主任简单介绍了几句,然后叫体委从空教室搬来张桌椅,放到了最后排。
班主任说:“齐玉,你个子高,就先坐在后排,等月考完重新排座。”
齐玉点点头,动作很慢地穿过书桌间的过道,走向自己的座位。
这位新同学看起来是有点怪,却也没有那么不正常,同学们刚开始还回头看几眼,很快就又把精力放在卷子上。
明德高中学习氛围浓厚,八班又是重点班,班级内部十分内卷,同学们的注意力大多还是在学习上。
有关齐玉的故事虽然听着诡异,但终究是扑风捉影,疯传了两天也就淡了,好比一颗石子投进湖里,浅浅地荡了两圈涟漪,最终还是回归平静。
齐玉就这样在八班待了下来。
他不怎么说话,存在感很低,每天在早自习前出现,又在第八节课后消失,他不住校也不上晚自习,从来不去食堂,大多时候都在座位上安静地坐着。
放学时,高嘉俊看见齐玉被一辆劳斯莱斯接走,跟江与临感慨了一句齐家可真有钱。
江与临对新同学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
在高中的班级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团体,江与临与高嘉俊、白子航玩得最好,和其他男同学也能称兄道弟。
像江与临这样家境优渥又性格明朗的男高中生,人缘向来很好。
他身边总有朋友围着,呼朋唤友,众星捧月,和关系亲近的同学都玩不过来,自然不会专门关注一个内向寡言的转校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九月一日开学这天。
金秋九月,阳光明媚。
同学们连着上了将近一个月自习,上得都该吐了,对开学充满期待。
开学意味着课表恢复正常,尽管课程安排紧张,但每周都有两节体育课供大家消遣。
拖体考的福,体育老师没音乐美术老师那样容易生病,他们的体育课还是能按时上的。
如果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下去,那江与临和齐玉可能一整个高二都不会有交集。
这件事讲起来,还要从七班和八班的恩怨说起。
八班是重点班,每次月考各科成绩都一骑绝尘,七班和八班相邻,所有科目都是同一个老师教的,平均分却能差出十几分,致使七班一直活在八班的阴影下。
然而众所周知,重点班学习好,学霸多,就意味着体育成绩不尽人意,而七班恰好是全年级体育生最多的班级,所以每每到球赛运动会之类的体育项目,七班又会狠狠碾压八班。
两个班级一直在暗中较劲,互相看不顺眼
,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发生摩擦。()
也不知怎么的,七班那群体育生盯上了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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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有人把齐玉的事发到了学校表白墙上,说高二八班有个怪人,特别不合群,总一个人走在后面,像个幽魂一样行为诡异。
只有经历过谣言的人,才知道传言有多恐怖。
一旦一个人被断定有问题,那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甚至连走路呼吸都是错的。
表白墙投稿的回复中,有关齐玉的消息开始多了起来。
有人说齐玉走路姿势奇怪,看起来很像僵尸;有人说齐玉从不吃饭,还在洗手池喝自来水;有人说经常看到齐玉在小树林徘徊,坐在花坛上抠土,嘴里念念有词……
慢慢的,大家似乎默认齐玉不正常,在楼道里碰见他都要绕着走。
其他班级对待齐玉的态度,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八班内部,八班的同学也不约而同地远离齐玉。
分组时从没人愿意和他一组,也没有人和他做同桌,齐玉始终独自坐在最后一排。
这天体育课结束,江与临看到齐玉又一个人走在后面,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白子航揽着江与临的肩,也跟着回头往后瞅:“看什么呢?”
江与临看了看周围一圈朋友:“我们要不要叫上齐玉一起玩?”
“你搭理他干嘛?”白子航满脸疑惑:“他不理人的,之前咱班也有人跟他说话,他就跟没听到似的,一点礼貌都没有,齐家都不怎么管他了,还端齐家大少爷的架子呢。”
江与临眉梢微皱:“体育课都没人跟他玩,我看他自己在器材上坐了一节课。”
白子航笑道:“管他呢,要是一个人跟他关系不好,说不清是谁的问题,现在大家都孤立他,总不会是大家都有问题吧。”
江与临对这个言论感到荒谬,反驳道:“这只能说明大家都相互认识,在抱团排挤人。”
当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齐玉,这时候谁主动和他说话,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江与临倒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有点害怕齐玉。
毕竟他比其他同学知道更多‘齐玉复活’的细节,而且他第一次见到齐玉就莫名其妙的头疼了一阵。
人多能壮胆,要是和朋友们一块儿L去找齐玉说话,江与临就不怕了,但白子航他们都没这个意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事情的转折要从某天早上说起。
周一早晨七点,江与临早自习又迟到了。
从后门溜进教室时,他瞥到齐玉校服湿了一大片,身上满是股浓重的水腥气,就好奇地问了白子航一嘴。
白子航描述地轻描淡写:“七班的人干的,说是齐玉撞了他们班王文波,还不道歉,就盯上他了,你也知道那帮体育生精力旺盛,没事还找事呢,齐玉也真是够倒霉的。”
江与临回头看了齐玉一眼:“不是都说他中邪了吗?王文波他们还敢惹他?”
白子航不屑地
()勾了勾唇角:“这不更能证明自己牛逼吗?鬼都不怕。”
江与临无语道:“神经病吧。”
接下来一连几天,齐玉衣服总是湿漉漉的。
周五大课间,有人看到王文波把齐玉按在洗手池水盆里。
齐玉整个头浸在水里,一动不动。
围观群众怕出事,去找来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赶来后,王文波才不服不忿地松开手。
齐玉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没跟任何人说话,就顶着一脸水走了。
王文波经常惹是生非,教导主任也见怪不怪,例行罚了王文波几人写检讨。
从此,王文波看齐玉更不顺眼了。
刚开始整齐玉的时候,王文波心里也犯怵,因为齐玉家很有钱,他怕齐玉跟老师告状,也怕齐玉家长找来。但渐渐地,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对齐玉,齐玉都不会告诉别人,而且齐家对齐玉也不怎么在乎,否则齐玉衣服被弄湿的一天,齐家就该找过来了。
自从被老师罚了一次,王文波也学聪明了。
只要不让老师看到就没事。
齐玉真的很奇怪,就像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一样,表情总是淡淡的,不挣扎也不求助。
有一天,王文波的哥们又看到齐玉在小树林花坛里抠土,嘴巴还一动一动的。
那人也是会拱火,说:“这怪咖不会在咒你吧。”
王文波怒气冲冲地跑到小树林,看到齐玉从土里挖出来一条蚯蚓,放进嘴里吃了。
“……”
见状,王文波越发确定齐玉绝对是中邪了。
*
高考倒计时的天数一日日减少。
高中生每天在校时间超过12个小时,新鲜事多得不得了,还没过一个星期,有关于王文波和齐玉的矛盾就成了旧新闻,被数不清的新八卦覆盖。
齐玉的存在感又低,江与临很快就把这事忘了。
直到这日,江与临刚好撞见了校园霸凌现场,才知道王文波根本没有因为被教导主任惩罚而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一直在偷偷欺负齐玉。
小树林里,王文波和七班其他几个体育生围在一起,远远的看不清在干什么。
等江与临走近了,才发现王文波正把齐玉的头按在土里,吆喝着让他表演吃蚯蚓。
江与临皱起眉梢,叫了一声:“王文波。”
王文波转过身,扫了眼江与临手中的矿泉水瓶,笑道:“呦,江少爷还亲自出来买水啊。”
和成日惹是生非的王文波不同,江与临是重点班的好学生,从来不打架,因为长得帅人缘好,在学校里也挺出名的。
王文波和这位富家小少爷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认识,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冲突,算是点头之交。
江与临声音微冷,绷着脸问王文波:“你干什么呢?”
王文波语气不太客气,也算不上挑衅,只是很疑惑地问:“你什么时候管这闲事了
。”
江与临扬了扬下巴,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干什么呢?”
王文波举起手:“真没干什么,你们班齐玉爱吃虫子你知道吧,我亲眼看见的,这不正好在小树林遇见了吗,就陪他玩玩。”
江与临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那你玩够了吗?”
王文波对江与临印象还不错,也没道理为这点小事得罪这个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就给江与临一个面子,他耸耸肩,回身又踹了齐玉一脚:“算你小子运气好,你们班还有人愿意管你。”
撂下这句话以后,王文波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王文波几人离开后,齐玉才慢慢坐起来。
齐玉低头坐在花坛边缘,白色的校服皱皱巴巴,上面粘满了碎土,脸上也脏了吧唧的,后腰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脚印。
江与临火冒二丈。
见自己班的同学这样被外班人欺负,他心里十分不爽,也顾不得害怕了。
齐玉转学至今一个多月,确实有些行为略显古怪,却称不上诡异,何至于要遭到如此针对,况且他要真是中邪,那应该很有本事才对,又怎么会这般任人霸凌。
要坚持唯物主义呀江与临。
江与临在心中说服了自己,朝齐玉走过去,低声问:“你没事吧。”
齐玉对江与临视而不见,只低着头用手指抠土。
傍晚天气转凉,微风正好。
江与临闲来无事,想着反正回教室也是写卷子,便也没着急回去,坐在花坛边上,等着和齐玉一起走,免得这倒霉蛋又半路被谁劫走欺负。
他也不知齐玉土里翻找什么,好奇地侧头去看。
半晌,齐玉从泥里挖出一条蚯蚓。
江与临:“……”
齐玉用沾满黑泥的手捻起蚯蚓,抬手就往嘴边送。
“!!!!!!”
江与临赶紧拽住齐玉的手腕:“这不能吃。”
齐玉动了动眼珠,呆呆地看过来。
和齐玉对视的瞬间,江与临后脊发寒,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不知为何,他有点怕齐玉的眼神。
江与临刚刚坚定的唯物主义又不太坚定了。
齐玉子只瞥了江与临一眼,就又低下头。
他右手虚握成拳,将那条蠕动的蚯蚓攥在手里,虽然没有再把蚯蚓往嘴里送,但看那样子明显是想等江与临走了再吃。
江与临:“……”
好吧,就算齐玉真的因什么妖魔鬼怪附身而中邪,一个会在花坛里挖蚯蚓吃的鬼怪也没什么可怕的。
江与临鼓起勇气,试探着问:“干嘛要吃蚯蚓?你是饿了吗?”
听到‘饿’这个字,齐玉明显咽了下口水,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
原来真是饿了。
江与临松了口气,下意识摸向口袋。
他没带什么吃的,身上只有一个蛋黄派,还是刚才买水时老板随手塞给他补零的。
江与临把蛋黄派拿出来,拆开包装递过去:“给,你先吃个蛋黄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