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谢不为看着眼前狭长的斜坡墓道的入口,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处梦境。
以往梦中的浓雾依旧挥之不去,但却像是有了意识一般,不敢靠近这个狭长的入口,仅仅停留在他的身侧。
既然是梦,他便并未犹豫很久,只略加思索,就抬脚步入了墓道入口,但在那一瞬,身后的浓雾倏地迅速涌了上来,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可须臾,墓道之中突然燃起了刺眼的光,将这些浓雾都驱逐。
在谢不为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墓道两边巨大的壁画,皆是浓墨重彩、勾画精妙。
谢不为不自觉被吸引,略略抬头整而观之,发现壁上是一幅幅人物场景画。
第一幅铺开的是一个海边孤崖之景,其场景之生动,仿佛能听到当时海风之凛冽呼啸、白浪之汹涌轰鸣,宛若一只巨兽张开了布满森白尖牙的幽深大口,随时准备吞噬这小小孤崖。
而孤崖之上独立一人背影,其繁复精美的长袍衣角随着海风高高扬起,恍若能听见猎猎之声,但并看不清其面容,只能从其曲臂姿态中推测出他手中应当还怀抱一物。
不知为何,谢不为看着这个场景,像是预见了此人结局,心下猛然一坠,海水的咸腥之味瞬间涌入鼻腔,让他略感窒息。
他晃了晃头,抛下这太过真实的溺海之感,继续往里走。
第二幅画,扑面而来一股战场的肃杀之气,赤沙之上一片残旌折戟之中,竟有一身穿铠甲倚断枪而站的无头之人,断颈处鲜红扎眼,恍惚得见利刃削头之时,滚烫热血瞬间喷薄四溅,再漫天洒下,染红了最后一面军旌。
谢不为目移画中左右,都寻不见此人头颅,他心中莫名一痛,像是被那犹在滴血的利刃狠狠扎入了心脏,两人的血液在他的躯体里交融,浓重的血腥味冲击着他的思维。
在被这幅画中的情感淹没之前,他赶紧逃离了这幅画。
这次谢不为已做好了准备,却有些怔愣,因为眼前的场景又太过简陋,只一间几无陈设的宫室之中,一块素白的毛毡之上,侧躺着一个身着华丽襕袍、乌发披散的男子,似正在安然睡梦中。
但谢不为并不认为此人只在安睡,便再细细而观,忽然,他心头一震——那人左胸之处竟有一个漆黑空洞,乍眼看去只像是襕袍上的缺漏,可分明是,此人的心不见了!
谢不为猛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却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可片刻之后,却又恢复如常。
但他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提息去看第四幅画。
入眼白茫茫一片,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雪景,另有乱琼碎玉般的雪花纷扬而下,连人影都寻不到。
谢不为蹙紧了眉,阖眼再睁,这片白茫雪景之上突然多出了几道恍若从天而降的光柱,交织而下,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顺势往下,谢不为终于看到了一个快要与雪景融为一体的人,但那片片落下的雪花正在穿其身而过,仿佛这个人已
无实体(),只不过是一道残存的虚影。
谢不为莫名觉得心底有些空落落的⒈()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像是有什么本已镌刻在心的东西突然被生生挖走了一样。
他有些踟蹰,不知道该不该去看那第五幅画,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道声音在催促他赶快离去。
可不远处那幅画上的淡淡光芒,似又像是在召唤他前去。
他终究是迈出了步伐,却没再看到任何场景。
这一块空荡的墓壁上,只画着一个跪着的身影,正伏拜于地,而其前没有天上神佛也没有人间帝王,唯有一片飘浮在半空中的红色云霞。
谢不为凝眸看着那片云霞,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他一眨眼,欲再细观,可那道身影连同云霞皆突然消失不见。
他似有所感,遽然回头望去,所经墓壁上的画全都再无痕迹,就好像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他的梦中梦。
忽然,整个墓道开始剧烈摇晃,震动之声越来越大,墓壁黄沙如流水般滚滚落下,很快便没过了谢不为的脚踝。
谢不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已经消失了的那道身影之处,似是下定了决心,转身便往墓道更深处跑去。
一路畅通无阻,震动之感也越来越小,在历墓道、过洞、天井、壁龛、甬道之后,一个巨大的用柏木枋堆垒成的框形结构挡住了他的去路。
而这,应当就是最后的墓室。
柏木结构十分宏伟,谢不为略想了想,这好像就是曾在博物馆中看过的黄肠题凑。
若是没记错,这黄肠题凑正中,就应该是这位墓主人的安眠之处。
也是这场梦里的关键——这位墓主人究竟是谁。
他再没有任何犹豫,继续往最深处探寻着他想要的答案。
黄肠题凑正中果然摆放着一副玉棺,散发着丝丝寒气,且并未合上。
谢不为一步一步地靠近,就在只差一步就能看到棺中究竟是何人的时候,一道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为,离开这里,跟我走!”
此声嘶哑,恍若临死前的悲鸣,哀恸又绝望,仿佛在以命乞求着什么。
谢不为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凝耳去听,但此时周遭却又十分安静,安静得好像刚才那道声音从未出现过。
但在下一瞬,那道声音仿佛浪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不断地重复着。
谢不为全身开始有被撕裂的疼痛,尤其是左胸处,像是有什么尖锐之物接连不断地直插他的心脏,令他痛不欲生。
“六郎,六郎,醒醒!”
谢不为蜷缩着身体,猝然睁开了眼——是阿北。
阿北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焦急地上前,摸着谢不为的额头,慌乱道:“六郎是被梦魇着了吗?怎么睡个觉出这么多冷汗,眼睛也通红的。”
谢不为这才回过神来,他已经醒了。
他猛然掀开了锦被,坐了起来,低头
()看向自己的心口处,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存在过的痕迹。
真的,只是梦吗?
阿北又被谢不为这般奇怪的举动吓着了,结结巴巴道:“六郎......你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吗?”
谢不为紧绷地身体乍然卸了力,又躺了回去,摇摇头:“没有哪里不舒服。”
侧头又问阿北,“你进来叫醒我做什么?是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阿北安下心来,答道:“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是夫人遣了两个侍卫过来,说是让他们俩以后负责六郎的安危,人现在就在外头站着等着见你,我便想进来看看你醒没醒,就见到你蜷卧着,头上还在不断地冒冷汗,便赶紧叫醒了你。”
谢不为深吸了一口气,“侍卫?母亲给我的侍卫?”
阿北点点头。
谢不为抬手揉了揉额角,舒叹道:“让他们进来吧。”
阿北应声而出,不多时,便引来两人。
谢不为仍是躺着,只侧过身看向阿北身后两人。
这两人容貌都十分清俊,但身形有些相似,只一高一矮,皆着黑色劲装,两袖缠紧,长发高束,是一副练家子的打扮。
谢不为挑挑眉,“叫什么名字。”
高一些的先上前一步,对着谢不为躬身拱手,沉声道:“奴名唤慕清,他唤连意。”
“都是些什么字?”
“仰慕的慕,清明的清,连续的连,意思的意。”
谢不为笑笑,“我还以为是九卿的卿,怜惜的怜,这般慕卿怜意,倒像是诉尽情爱之名。”
慕清并未接话,倒是那名唤连意之人跟着上前,他模样更白净些,两颊带笑,“六郎说的是,我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倒真有不少人这么说过。”
谢不为点点头,刚想多问些他们俩的来历,慕清突然从怀中取出一物,呈向了谢不为,“奴还带了一个礼物送给六郎,还望六郎收下。”
谢不为有些稀奇,“礼物?”对慕清招了招手,“过来给我看看。”
慕清默而上前,谢不为接过了那物,乍一眼以为是一个带有装饰的粗宽黑色手环,但再辨认,发现隐在手环内部有两个如竹箸般的细长管道,他向管道中看去,一阵寒光掠眼。
谢不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慕清,“这是......什么暗器吗?”
还不等慕清说话,连意先接过了谢不为的问,笑嘻嘻道:“六郎果真聪慧,此物名为袖箭,确实是暗器中的一种,我来教六郎怎么用吧。”
谢不为将这袖箭带在了右腕之上,刹那间,扬手对准了窗外的芭蕉,只听得“嗖”的一声,芭蕉叶应声破了一个大洞,叶上积蓄的雨珠哗啦啦地从洞中淌落。
室内其他三人皆是一愣,很快,连意双眼发亮,惊呼道:“六郎当真是个天才,竟然只看看便会用了!”
谢不为左手托住了右腕,缓解着射出袖箭时短促而猛烈的后震力,略略低下眼帘,看着袖箭上凸起的花纹,若有所思,“它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我并不是第一次用它。”
连意挠挠头,很快接话道:“我知道了,六郎说不定见过类似的物什,心有灵犀一点通!”
“啊?”谢不为抬眸看向连意。
慕清冷声道:“他是想说,六郎触类旁通。”并又继续讲解袖箭,“六郎还需注意,此袖箭胜在小巧不易被人发现,但相对应的,所储不多,花纹之下一共可以放六支小箭,而最多只能连发两支,两支之后需再按机关,才可放箭入管。且每次使用的后震力极大,若是连发六支便会严重伤及手腕筋脉,六郎切记不要用下这第六支。”
他一顿,看向了身侧连意,“通常时候奴和连意会在六郎左右保护六郎安危,此物不过以防不时之需。”
谢不为顺着慕清的话检查了一遍袖箭,后颔首,“我知道了,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你们有心了。”
就在谢不为起身准备再试一次这个袖箭之时,李嬷嬷竟也过来,在看到室内慕清与连意之后面露惊讶,但很快又敛目垂首,对着谢不为道:
“六郎,宫里袁大家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