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嘈杂随着意识的模糊逐渐淡去。
谢不为感觉自己像是被活生生埋入了一片热沙之中,既见不得天日,又要被流至全身的灼烫反复折磨,另有什么亟待冲出的渴望在体内翻腾搅弄,搅得他五内俱焚,快要失去最后一丝理智。
就在他的意识与理智即将双双崩溃之时,竟有一缕清风送来裹着凉意的竹香,为他稍驱身体上的灼意,但他仍不得缓解,因为体内的渴望却在触及到这抹竹香之后顿时暴涨如滔天巨浪扑面盖下。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如即将干涸而死的植物一般,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住了那抹清凉竹香,松开已鲜血淋漓的齿关,如泣般表达着自己的渴求。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只在一息之后,那抹竹香便迅速涌聚过来,将他浑身都彻底包裹。
灼烧被竹香压制,渴望却仍然汹涌,不过他的意识在此之间竟得到了须臾清明。
他勉力睁开已被汗水、泪水粘连的眼帘,透过盖在身上的玄金衣袍中的一丝缝隙,看到孟聿秋往常平静淡然如镜的眸中,在此刻却显露出担忧与焦急的波澜。
没理由的,他不再有任何顾忌,伸出手臂像萝蔓一般紧紧环住了孟聿秋的脖颈,指尖亦长出了根须,深深扎入了孟聿秋脖颈后的那片肌肤。
他不是不懂人事的孩童,他明白他自己现在究竟需要什么、又想要什么,在意识即将散去的前夕,他将自己深深埋进了孟聿秋的怀抱之中。
“我要你。”
在孟聿秋将谢不为打横抱起的那一刻,殿内众人皆像是被下了定身咒,只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不亚于山川倾倒的一幕。
——向来洁身自好、表面温和但实则疏远不近任何人的孟相,竟然主动抱起了那个跳梁小丑般声名狼藉的谢不为!
难道传言当真不假?!
孟相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也受不住谢不为的死缠打烂,终究动了凡心?!
哦不,可能光有死缠烂打也不够,众人的脑海中纷纷想起了谢不为那天底下最好的画师都画不出的美艳姿容,以及适才惊鸿一瞥到的乍泄春色,又觉得,即使孟相当真动了凡心,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但他们的定身咒并没有维持多久,众人在看到孟聿秋稍垂首倾听谢不为低语,又马上抱着谢不为离开之后,又都如水滴进油锅里一般喧然炸开。
——谁都知道后面将会发生什么。
众人在孟聿秋远去之后,也不顾什么世家风度与饮酒作乐了,纷纷兴奋地讨论着方才所目睹的一切。
自然,也就无人注意到,僵立在殿中的萧照临已然黑沉的面色。
竹修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停在清林苑外的犊车上,等候孟聿秋出来。
本估摸着还有一段时间,打了个哈欠便准备稍稍小憩一会儿,却不想竟在此时听到了熟悉的步履声。
不过,在步履声外,竟还有隐约的呻/吟声!
他是成了家的,自然懂得这声音代表了什么。
竹修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连滚带爬下了车,眼睛睁得浑圆,望向步履声的方向——当真是孟聿秋!
而以往更喜独来独往的孟聿秋,此刻竟还怀抱一人!
更让竹修震惊的是,那道暧昧的声音竟是从孟聿秋怀中传出的!
莫不是他们主君终于开了窍,在此宴之上看中了谁,还情不能忍直接将那人抱了出来?
竹修不再多想,连忙迎了上去,却又觉得那声音有几分熟悉,但还是先一言不发地跟在了孟聿秋身后,终在孟聿秋抱着那人上了车之后,才语出踟蹰,目光落在了盖着那人的玄金衣袍之上,“主君,这是......?”
孟聿秋被谢不为搂紧了脖颈,又一路疾行加之怀中火热,其实已有些喘不过来气,上车之后便捉住了谢不为的手腕,正想稍稍松开两人的距离,却不想反被谢不为缠得更紧。
他只得无奈放弃,又闻竹修之问,竟有些晃了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垂眸看向怀中,略一叹息,“是谢六郎。”
竹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瞠目结舌都不足够形容他此时的面容,“啊?谢六郎?!”
孟聿秋没再多说什么,合上了车帘,蹙眉催促道:“走吧。”
竹修连忙应下,转身坐在车前准备勒缰驾车,但又一犹豫,磕磕巴巴地问道:“是去谢府还是......”
孟聿秋如同坐定一般任由谢不为在他怀中缠磨,只环着谢不为腰身的指节在不断微动才略略暴露几分其内心波澜,再闻竹修之问,一个“谢”字还未出声,脑海中倏地翻涌出了有关谢不为的一幕幕,以及,谢不为适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在他犹豫之时,怀中谢不为因得不到他的回应,呻/吟声中便夹杂了哭泣之音,口中哼哼唧唧却是断断续续在喊——怀君。
这两字如同一道微风,虽看似风过无痕,却足够将遗在干枯草原上的星点之火彻底燃起。
只在片刻之间,火势便已燎原。
孟聿秋终是环紧并抬高手臂,让谢不为可以更加轻松地以面颊贴上他的下颌,再悠悠一叹,阖眼道:“回府。”
等到了孟府,孟聿秋不等府中侍从来迎,直接抱着谢不为疾步回房,并教竹修去请府医前来。
孟府府医才至门口,便听得内里的声声暧昧,心下一咯噔,转首问同行竹修,“当真要进去?”
竹修跟随孟聿秋十多年,从未面对过如此情形,有些愣愣出神,哪能给出回复。
就在这两人逡巡不定之时,孟聿秋像是注意到了门前的身影,不知为何重重一喘,再道:“都进来。”
声音格外低沉沙哑,似是在压抑什么。
竹修与府医不敢再耽搁,连忙入内,不过皆垂首不敢正视,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也不敢近床榻,只立在琉璃屏风前等候。
孟聿秋又是催促,“都过来!”
竹修与府医
相顾一眼,皆提着一口气绕屏而入。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此中竟无缠绵春色。
虽得见床榻之上谢不为一袭红衫凌乱紧紧缠抱孟聿秋,但孟聿秋只是任其如此,并未有多余回应,唯面色也已泛红,额前似有汗珠。
但即使如此,两人密不可分的姿态以及半床交缠的青丝,仍旧蒸腾出令人不自觉面红心跳的暧昧气氛。
孟聿秋扫过一眼盖在腰下的锦被,在确认不会被人看到内里情形之后,才又教府医单独近前,捉住了谢不为正欲探入他衣襟的手,送到了府医面前,紧蹙的双眉之间满是忧虑,“你来看看他如何了。”
府医一触谢不为的手腕就觉烫手,心下便有了几分揣测,再探两指搭其腕上,凝神几息之后躬身退了两步,稍远床榻,才道:
“这位公子是服用了行散,不过此行散不似寻常,药性极烈,加之这位公子内里有些孱虚,受不住如此烈的药性,反应也才如此之大。”
孟聿秋蹙眉未展,“可有缓解之法?”
府医一论医药之道,便百无禁忌,言语有些直白,“还是多亏了主君没有与这位公子交/合,寻常人服用如此烈的行散倒可借敦伦之法发散药性,但这位公子内里孱虚,若是直接以此之法疏解,泄后便易邪风入体,最好还是先用冰水全身消热,待到身体温度稍降之后,再借敦伦散去余下药性,且也不可太过,一两次就足够,事后再以温性之药补元,歇上两三日,便不会遗下任何病根。”
此番话后,孟聿秋沉默须臾,再问:“是否只疏解其欲也可,不需定行房事?”
府医一怔,后连忙道:“自然,这位公子身娇体弱,若行房事,最好先以药脂将养一段时间,主君既不急于此道,此次便稍助这位公子发散药性即可。”
话顿又急急再添,“我明日便将补元之药及药脂送来,不会耽误主君好事太久。”
这府医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竹修本想斥其两句,但目及床榻之时,又悻悻止住,他如今也拿不准孟聿秋心中所想,干脆闭嘴。
孟聿秋听了府医之话,神色一滞,无奈叹道:“只需补元之药便可。”
府医张口欲劝,但在抬眼看到孟聿秋神色后,只应了声便连忙退下。
等府医走后,竹修便急急问道:“可要奴去寻侍女过来为谢六郎消热?”
孟聿秋半垂眼眸,谢不为浑身都是汗涔涔的,凌乱碎发粘于鬓角额前,如同花枝一般衬得谢不为本就艳绝的面容更似盛极的牡丹,唇上干涸的血迹则似点缀其上的破碎红珠,又添几分脆弱感。
此时谢不为早被体内灼热折磨得没了意识与气力,只是凭借本能紧缠孟聿秋不放,口中呻/吟也低如蚊哼,即使换人侍候,也不会察觉的到。
但,孟聿秋心底却升起一种隐秘的情绪,不想让旁人见到如此模样的谢不为,便只吩咐竹修:“去启冰窖,融成冰水送过来。”
竹修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便也不再多言,加紧脚
步,片刻后就端来了几盆冰水,只是在该退下之时仍站在门前不肯离去,最后一次劝道:“主君也不必亲力亲为,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又会生许多不必要的传言误会。”
孟聿秋已将谢不为的外袍解下,闻言动作一顿,侧首以顾竹修方向,“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有时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语露一丝疑惑,“你觉得,有些事,真的只是传言吗?”
竹修讶然,后摆首,“奴不敢妄言。”便推门离去。
在孟聿秋用冰水为谢不为擦了第一遍身后,竹修竟突然敲响了房门,“主君,门人来禀,谢中丞在府外求见。”
第一遍冰水过后,许是因身体灼烧之感明显消退不少,谢不为恢复了点气力,又重新缠紧了孟聿秋,口中还哼哼唧唧似泣似诉,只是并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孟聿秋目不斜视,并不看谢不为现在赤/裸的身体,只是单纯用浸过冰水的巾帕顺着谢不为的皮肤往下擦拭,且分心对外,“谢中丞?为何此时求见?”
竹修听着里头时不时的水声,垂眸道:“说是要来接谢六郎回府。”
但不等孟聿秋应答,他又语出忿忿,“新出门户,笃然无礼!即使是要来接谢六郎,也得等到明日先着人呈送拜帖,再亲身至,如此夤夜前来,倒是一点都不把孟府放在眼里!”
孟聿秋再一次捉下谢不为绕其脖颈的手,也不知是因疲惫还是别的,叹息道:“请谢中丞进来吧。”
竹修虽有不解,但还是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引谢席玉来到门前,并朝房内喊道:“主君,谢中丞已至。”
孟聿秋动作一顿,放下了手中巾帕,稍理被谢不为弄乱的衣襟,让竹修推开了门,但只站在门边,稍显歉意对着谢席玉道:
“六郎是在我这儿,但当时情况并不待人,我才将他带了回来,也并未对他做些什么,等他明日醒了,我便亲自送他回谢府。”
话才说完,屋内竟传来了谢不为的哭声,哭声之中隐隐有“怀君”一字。
孟聿秋便不等谢席玉反应,又返屋内,才坐回床榻,谢不为竟直接扑到了孟聿秋怀中,再次环紧孟聿秋的脖颈,意识却仍不清醒,只像是做了噩梦的孩童一般,惊醒之后本能地求一个拥抱。
孟聿秋任由谢不为抱住了他,还调整了坐姿以让谢不为更加舒服,一手轻抚谢不为的脊背,无声地安抚。
但在几息过后,谢不为体内尚未疏解的渴求再一次卷土袭来,驱使着谢不为更加紧贴孟聿秋,并在其身上微微磨蹭,又因灼热苦痛消褪,口中呻/吟连绵,且比之前多了几分情/动后的情/欲意味。
“诶诶,谢中丞,你不能进去!”竹修忽然喊道。
但步履声未止,谢席玉站在了琉璃屏风前。
门外的月光斜照而下,将谢席玉挺立的身影不断拉长,甚至穿透了这道琉璃屏风,落在了孟聿秋与谢不为相拥的床榻前。
而床榻边亦有散发融融暖光的灯烛,将孟聿秋与谢不为紧贴交缠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了琉璃屏风之上。
谢席玉凝着琉璃屏上的交缠身影,宽袖之中右手渐渐攥紧,可面上仍是如平常般清冷,只声音不复往常如珠玉相撞般泠泠清越,倒像是从严冬厚厚冰层之下传来,沾染凛凛寒意。
“我现在就要带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