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外的喧嚷之声愈来愈大。
是守在门外的护卫与顾家公子等人起了冲突,但谢不为却并不着急,反倒有心思亲自再为萧照临斟了一盏酒。
如此又等了半晌,一直到外头响起了拳脚招呼之声,谢不为这才慢悠悠地走到了直棂窗边,探手推窗,朝外略一扬声,语调尽蕴轻佻笑意。
“竟是吴郡顾氏的公子,在下汝南言氏言为,还请顾公子饶恕言某初来乍到,不知轻重,扰了顾公子雅兴的罪过。”
其实,在一阵喧嚣之中,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应当很难被人注意到才是。
但没由来的,自他推窗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竟都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住了——
窗轴“吱呀”,廊外的风便就此吹入了室内。
珠帘晃动,又应着通明的烛火,于谢不为的面上留下了流光溢彩的陆离光影,更是衬得谢不为美得不似真人。
以至于,在场众人也都在那一瞬,忘却了所有争执,只痴痴地看向了谢不为。
而被众人簇拥在最前方的顾家公子,更是看得双眼发直,久久呆愣在原地。
直到身旁的奴仆轻拽了他的衣袖,他才勉强清醒,又下意识整了整衣冠,再开口,怒气却早已烟消,面上更是满挂着笑。
“在下吴郡顾氏顾庄,幸识言公子。言公子初来乍到而已,并非有意之举,又何谈扰了雅兴云云,乃是顾某惊扰了佳人......”
话顿,嘿嘿一笑,立即改了口,“是顾某失言,乃是惊扰了言公子。”
面对顾庄如此有意或无意的言语调戏,谢不为却并不在意,也只略略一笑,再道:
“既如此,不知顾公子可否赏脸,我也好以酒......”
“好好好。”
还不等谢不为将话说完整,顾庄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应了下来,“今夜种种,自当化在酒中。”
说罢,便十分自来熟地绕过了门前的护卫,入了雅间。
但一进室内,却又莫名不敢再上前一步。
因是他察觉到了一道可称凛冽的视线,似刀刃般,寒光泠泠地阻挡在他面前。
再一凝眸,便可发现,这道视线,乃是来自与谢不为隔案而坐的身着玄金衣袍的男子。
而只此一眼,便很难不被其人身上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威势震慑住。
如此,莫说踏入其间,只强自镇定,没有当即伏身下拜,就已十分难得——譬如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奴仆,便已是俯身近拜,更是万万不敢抬头。
谢不为自是注意到了萧照临的视线,心底略有一叹,便当着顾庄的面,握住了萧照临的手,“这位是吴郡顾氏的公子,我们今夜无心扰了顾公子的雅兴,自当以酒赔罪。”
再对顾庄颔首,“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晋兴裴氏的十七公子。”
说罢,复低声似与萧照临耳语,但声音却又足够让室内众人都听见。
“临哥哥,不要再怪我了,我也只是一时好奇,才想出价玩玩而已,只当是买了那花魁娘子一支曲,哪里谈得上要与女子相好。()”
谢不为此句声低且软,再伴随着说话时眼中清漾着的粼粼水光,便与撒娇示好没什么不同。
而所说的内容,更是足以让众人明白,他们二人之间竟是男子相好的关系。
萧照临只觉耳边轻嗡了一下,喉结便不住地上下滚动,视线也匆匆收回,转而落在了他与谢不为相握的手上。
但就在他正欲开口之际,谢不为便已是抬眸看向了仍站在珠帘外的顾庄,“顾公子怎么还不进来。?()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其实此乃十分失礼之举,谢不为本该亲自上前迎接顾庄。
可考虑到萧照临的感受,以及也为了在顾庄面前掌握好态度分寸,谢不为便有意与萧照临安坐在珠帘之后,而让顾庄自行进来。
而如此,也或许能打消些许顾庄那几乎已摆在明面上的对他的垂涎之意。
但顾庄却并未如谢不为所想那般思虑许多,也并不觉得谢不为是在有意怠慢自己。
他如今一门心思,尽是在感叹,谢不为竟已是“名花有主”。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便代表了,他不是没有机会。
这般,顾庄的态度反倒更加殷勤了些,连声应下后,便赶紧打帘入内。
落座后,则是碍于萧照临在场,才勉强收敛了面容举止。
谢不为握着萧照临的手并未放开,便只单手执杯,对着顾庄一笑,首先开口道:
“虽说是与顾公子闹了一个不愉快,但有句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这下,竟是让我和临哥哥得以与顾公子相识了。”
顾庄扫了一眼谢不为与萧照临相握的手,又在萧照临察觉之前赶忙举杯,敷衍着点了点头,“能与言公子和裴公子相识,也是顾某难得的缘分。”
但语顿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浑浊的双眼竟也稍显清明。
“言公子与裴公子出手如此阔绰,想必也非出自寻常世家吧,但怎么,顾某近来竟未曾听说过二位公子将要到临吴郡,不然,不说理应设宴款待,也不至在今夜与二位公子生了龃龉。”
此话中的试探之意实在太过浅显,令谢不为不自觉唇角微扬,他便赶紧抿了一口酒,以作掩饰,片刻后,才启唇应对。
“哪里担得起顾公子抬举之语,我与临哥哥不过出自寻常门庭罢了,只是因家中长辈累世行商,小有积蓄,才得以如此挥霍。”
顾庄略眯了眯眼,“行商?不瞒言公子,我吴郡顾氏也曾涉猎行商之业,可怎么也不曾听闻汝南言氏与晋兴裴氏的名号啊?”
谢不为自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我们言裴两族,原先只在蛮越之地经营,做些金银珠石的生意罢了,后来也只曾到过荆州一带,实在不堪入扬州各位大人的眼。”
蛮越虽已被朝廷收复,但因地理位置的缘故,鲜与外界往来,消息便十分闭塞,确实并非常人所能
()了解。
顾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下竟也不再遮掩④()『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而是直言问道:
“那言公子与裴公子此番到临吴郡,所为何事?”
谢不为与萧照临相顾一眼,再答道:
“自也是为了行商,世人皆知,如今吴郡乃国朝最为富庶之地,家中生意若想得有发展,当然是要来吴郡看一看。”
话顿,又再玩笑了一句,“不过,这生意还没做,竟已被此中繁华迷了眼,先白白送出去了许多真金白银,倒是只赔不赚了。”
顾庄这下像是完全放下了戒备之心,也跟着笑了起来,“真金白银算什么,能亲身体会这繁华一遭,才是不枉此行啊。”
谢不为眸光一闪,也笑着附和,“顾公子乃是难得的通透之人,我与临哥哥也正是如此想法。”
说罢,佯装叹息,“就是难免有些人生地不熟,莫说生意了,就连玩乐,竟也不知该去哪里好,只勉强赶上了燕春楼里花魁娘子‘出阁’的热闹,但不想,却还得罪了顾公子。”
他举起了酒杯,再敬顾庄,“所幸顾公子豁达大度,不与我们计较,我们这才能继续留在吴郡。”
顾庄哪里受得了谢不为这一番明里暗里的“吹捧”,便早已是飘飘然到忘乎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谢不为的话。
“诶,好说好说,有我顾大在,自能带你们在吴郡四处逍遥。”
谢不为又佯装惊喜,“如此当真不会打扰顾公子吗?”
顾庄的面容原本还勉强称得上端正,这下闻言再笑,竟无端显得有些贼眉鼠眼。
“哪里是打扰,能与佳......言公子相伴而游,乃是我顾某的荣幸啊。”
可语才落,一道冰冷的视线便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令顾庄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竟就当真不敢再有言语。
谢不为见状赶紧往萧照临身边靠了靠,侧首抵在了萧照临的耳畔,仅以气音道:
“临哥哥,这可是好事,不要计较了好不好。”
这般,他温热的鼻息便不免打在了萧照临的耳垂之上,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不过片刻之后,萧照临的耳廓竟已是完完全全泛了红。
但还不等萧照临反应,方才的伙计便又大着胆子敲了敲门,“打扰几位公子,芸娘已经梳妆妥当了,可要芸娘进去伺候?”
这下,顾庄像是得了气口一般,当即扬声,“进来吧。”
可转眼又看到了谢不为,便有些不自在地哈哈一笑,解释道,“芸娘一手琴技确实不俗,言公子既已出了钱,就算不为了......咳,也该听上一听才是。”
谢不为自是笑着应下。
之后,三人便伴着芸娘的琴音,又客套寒暄了几轮。
一直到半夜,谢不为与顾庄约好了明日相见的地点,才各自离开了燕春楼。
当谢不为与萧照临的犊车驶离燕春楼大门时,恰有人来到了芸娘的房中。
芸娘先是一惊,随即便
()认出此人乃谢不为与萧照临身边的护卫,可不免还是有些紧张,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那护卫却并未言语,只将手中的锦袋放在了芸娘的梳妆台上,便迅速离开。
待护卫走后,芸娘才大着胆子打开了锦袋,却当即怔愣住了——
锦袋之中竟有一锭黄金。
而这一锭黄金,便足以为她赎身。
许久之后,芸娘才明白了谢不为的意思。
谢不为这是将赎身的自由交给了她自己,让她自行选择自己的出路,而非不顾她的意愿,擅自为她做出选择。
而与此同息,作为当事人的谢不为,则是“凄凄惨惨”地被迫在车上装睡。
原是离开燕春楼后,一切在人前的遮掩便不再需要,他与萧照临的关系也就不免重回尴尬。
此处离他与萧照临的落脚之处还远。
是故,为了逃避萧照临愈发灼热的目光,谢不为便只好佯装半醉,上了车之后,就赶紧靠着车壁小憩。
但即使如此,萧照临的目光却依旧如有实质般于他身上缓缓流连,车内的氛围也因此不断升高。
逐渐的,竟让谢不为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呼吸便也不自觉急促了些。
“卿卿,你睡着了吗?”
谢不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略有一惊,但很快便暗暗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勉强维持住了装睡的模样。
不想,萧照临没得他的回复,竟就“擅作主张”,轻轻抚上了他的肩头,再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
萧照临的体温是比他的目光还要灼热。
彼时乃隆冬之夜,即使身处车厢,也理应会感到寒冷,但在萧照临怀中,谢不为竟觉得有些燥热不已。
而体内的薄酒,也随着这没由来的燥热,缓缓漫上心头。
一时间,谢不为当真觉得自己是又醉了。
便不自觉松开了紧握的掌心,慢慢攀上了萧照临的脖颈,企图寻求些许凉意。
可这般,却不过饮鸩止渴、救焚投薪,反倒令他浑身愈发燥热难耐。
“卿卿,你的脸好烫,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话时,萧照临的胸膛略有起伏,谢不为便似有不满,紧蹙着眉头徐徐睁开了眼。
但车厢内十分昏暗,他便只能朦胧地看见萧照临凌厉的轮廓,并看不清萧照临此时的面容。
于是,他探出手来,是如那日一般,在萧照临脸上缓缓摸索着。
然而,今夜却略有不同。
许是在此燥热之感的驱使下,谢不为已是不满足于只在萧照临的脸上摸索——
当他的指腹触到萧照临的下颌,又稍有停留之后,便直直滑过了萧照临凸起的喉结,再缘着萧照临的衣襟,不断地往下游移。
而在他快要触及萧照临腰下火热的棱角曲线之时——
萧照临却突然闷哼一声,再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萧照临此时的嗓音不仅十分沙哑,且似在痛苦地压抑着什么即将要喷薄而出的情感。
“卿卿,这里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