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阳光如水晶琉璃般在绒绒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流转着,她的头发因为奔跑的缘故有些微微的蓬松,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在璀璨夺目的光芒里更加晶莹剔透。
她的眼里似乎有隐隐的泪水,身后是洒落一地的易拉罐的银灰色拉环,像阳光下一粒粒凋零的金钟般的花瓣。
亦绾向她走过去的时候,绒绒正在努力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亦绾蹲下身子将易拉罐的拉环一粒粒地重新拾回那个扎着粉色蝴蝶结的玻璃罐子里面,绒绒满怀感激地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亦绾能感受到她的笑容里有了一丝不可名状的落寞与孤寂,绒绒用纤细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玻璃罐的木头塞子,忽然像倾吐心声的一般说道,“以前是我死缠烂打地揪着乾赫要和我在一起,可是我知道他一直都不喜欢我,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喜欢你才故意疏远我。后来在有一天放晚学的时候,我在学校的篮球操场上找到了他。一开始我以为他会对我说出分手两个字,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我们一言不发地坐在塑胶跑道的观众席上,就那么静静地坐了很久。后来他随手递了一罐啤酒给我,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像平时一样嘻嘻哈哈地说我们这些女生是胆小鬼,连啤酒也不敢喝。他沉默了很久,后来忽然将扯开的易拉罐的拉环放在我的手心里,最后只是说了一声对不起便走了,后来我莫名地就有了这种收集易拉罐拉环的习惯。很久之后,他没有再找过我,我也没有刻意去再与他见面,直到他要走的时候,我才听说他要去城里打工。”
亦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绒绒的肩膀安慰道,“你的心意,他会明白的。”
亦绾是看了学校橱窗里宣传栏上的应届毕业生录取的情况才知道,绒绒考上了A市二中,是一所仅次于A市一中的省级重点示范高中。
虽然瓜渡村只有亦绾一个人考上了A市一中,但瓜渡村的邻村西河村却一下考上了好几个,林正宇就是其中的一个。柳菲菲同学的中考分数虽然没有达到A市一中的录取分数线,但亦绾想,以菲菲那神通广大的本领以及柳爸爸那座强而有力的money的后盾,想要进A市一中不是不可能。
汤晶晶虽然中考的过程中因为出现痛经晕厥而导致中考科目中有一门缺考,但汤晶晶的其他科目确实考得非常优秀,再加上老爸是中学的副校长,走后门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啊,*……不过就算那只落汤鸡进了A市一中的大门,她也休想靠近我的正宇半步,哼……”落汤鸡是菲菲同学给汤晶晶取的外号,菲菲躺在亦绾的床上,鼓捣着亦绾的那个蓝壳白边的复读机。
自从送走了二狗子之后,菲菲非要拉着亦绾的手说晚上要和亦绾挤一张床上说女孩子之间的闺蜜私房话。
但是患有间歇性拧巴洁癖强迫症的萧亦绾同学有一个怪癖,那就是从来不喜欢和别人同床共枕,就算家里偶尔来客人了,她宁愿打地铺,也不愿和妹妹挤在她那张小小的床铺上。
亦绾的妹妹萧亦萱总爱埋怨自己的这个姐姐简直就是个怪胎,虽然两朵姐妹花出自同一个娘胎,但两人的性格确是截然相反的。
亦绾虽然与自家的妹妹不大合得来,但与毫无血缘关系的柳菲菲同学却有着一种气场相投的默契,也许这就是友谊的力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那夜,她们肩并肩躺在床上聊了很多关于未来,关于梦想,关于童年的话题,最后绕来绕去又说到了阮家明和林正宇的身上。
亦绾也是那天听老爸喝醉酒无意中说出自己的老战友的儿子阮家明平时成绩那么优异,考场上却失利到连普通的一本都差了好几分,更别说是国内重点的名牌大学。
菲菲侧过脸来望着亦绾,清冽幽静的月色里她的脸微微泛青,菲菲忽然靠在亦绾的肩膀上轻声地说道,“亦绾,这个暑假他会来看你吗?”
亦绾笑着摇摇头,也许她和他的相遇本来就是寂寥时光里一场荒唐的邂逅。悬殊的家境,不同的成长环境,他那高不可攀的严厉的母亲,还有那娇俏甜美的声音。
或许他早已经将亦绾忘了吧,那个会为她包扎伤口时可以将白布条扎成蝴蝶结的细心少年,那个会在中元之夜的山岗上承诺要给她捉一百只萤火虫的清俊少年,那个在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之夜亦绾给他讲的“小和尚”的故事……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还记得吗?诗人们都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场相遇,在最美好的时光里,他给了她期待,给了她回忆的力量,给了他相信承诺的勇气,可是如今他又在哪里?为何连一声简单的问候都变成了彼此的负荷,如果时光会倒流,她再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他闯入自己的心房,霸道地让自己为他的失败而担忧,为他的成功而喜悦,而他却可以毫无顾忌地无动于衷。
菲菲侧过身子紧紧地拥住亦绾的肩膀,笑着说道,“亦绾,忘了他吧,或许他不值得你这样的付出,就像林正宇一样,那夜在ktv包厢喝醉了之后,我硬要他陪着我出去吹吹风,我醉得迷迷糊糊的伏在他的背上,不知走了多久,只记得那夜的月亮格外地亮,像一面浸在水里的明晃晃的镜子,漫天的星子就像淘气的孩子一样欢快地追着我们跑,就像一场梦,我久久地不想醒来。后来路过一个荒废了许久的茅草屋的时候,我疯疯癫癫地吵着要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后来我们真的神通广大地爬上去了,我紧紧地抱住他,就好像哪怕有一刻的松懈我就会失去他,我害怕再失去什么,所以唯有拼尽力气抓紧手里握住的东西。我们彼此依偎在一起谈天说地,他说着他那个苦难贫穷的单亲家庭,我说着我支离破碎的离异的家庭。后来我说,正宇,我们在一起,好吗?他苦笑着摇摇头,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真恨不得扇他两巴掌。可是他说,菲菲,有些事情或许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其实晶晶的母亲在她六岁时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而去世,晶晶是在汤妈妈身体的掩护下才得以幸存下来,那场变故对她造成的巨大的阴影可能都是你我无法理解的,所以,菲菲,请你原谅我,没有办法再去伤害她。后来的很多次,我都反复问过他,那天深夜的医院里,那个吻又算是什么?他笑笑,沉默不语。亦绾,你说,他说他不愿意去伤害汤晶晶,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又算是什么?”
她的声音里有颤抖的沙哑,仿佛在低泣。亦绾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蓝壳白边的复读机里反复地播放着王菲的那一首《流年》,那哀愁缠绵的细絮倾诉如流水般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幽幽地漫开来,菲菲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似地,低低地哭了一场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亦绾转过脸去给她掖被子的时候,她在梦里嘟囔了几声又睡过去了,亦绾轻轻地笑了笑,忽然就看见了菲菲脸上犹自挂着的泪水在泠泠的月色里愈发地刺眼明亮,像水晶琉璃一般,带着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关于城堡爱情的幻想,寂静欢喜。
后来菲菲还是去了城里的家里一趟,柳培东一声不吭就砸了一大笔钱又找了学校的一些领导人帮忙才让菲菲顺利拿到A市一中的入学资格。
菲菲的母亲韩月茹为那个秃头的建筑商暴发户生了一个胖嘟嘟的可爱的儿子,虽然菲菲并不待见这个同母异父的从天而将的弟弟,但那小家伙实在是长得太卡哇伊了,菲菲也忍不住要左亲亲,右亲亲,亲得那小家伙的口水都涂了菲菲满脸,也许毕竟是有亲密的血缘关系,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菲菲不想掺和进去,她虽然一直都渴望妈妈可以和爸爸复婚,但是当他看见继父可以如此地在乎母亲还有襁褓中的小弟弟的时候,她觉得改嫁后的妈妈是幸福的,至少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没看见过妈妈脸上的笑容和眼里溢满的安宁从容。她不忍拆散,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心里的那份隐痛。
而柳培东也没有强迫菲菲去接受现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一切伤口都需要时间来痊愈,他想在菲菲慢慢长大的时光里,把他与这个女人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孩的关系渐渐说与女儿听,他希望女儿可以明白当初他的无奈和不忍。
虽然在电话里,菲菲一直对亦绾说着现在霸占了她爸爸的女人是有多么的可恶,简直和巫婆一样。但每次说到那个女人带过来的小男孩徐晟屿的时候,她都得意洋洋地说那家伙简直蠢到家了,菲菲有时候使坏心眼子,结果不慎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姐弟两个捣蛋鬼经常惹得柳培东火冒三丈,但徐晟屿都会愣头愣脑地护在前面说,姐姐是女孩子,叔叔要打就打我吧,菲菲每次都是哭笑不得地说着徐晟屿跟个傻帽似地连给自己辩解都不会,还爱逞英雄装好人,徐晟屿这样这样不对,徐晟屿那样那样不好。
亦绾耳朵都快被磨出一层厚厚的茧了,她笑着打趣菲菲说,“柳菲菲同志,您可不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吧,你让你家林正宇同学情何以堪啊?”
菲菲说亦绾胳膊肘竟往外拐,谁说林正宇就入了我柳菲菲的家门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拜倒在我柳菲菲的石榴裙下,亦绾觉得菲菲的自我疗伤能力还是挺强大的,她觉得她为菲菲担心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两个人足足煲了三个小时的电话粥,座机的听筒都被烧得滚烫,好在亦绾的爸爸妈妈都因为做农活太累而早早睡着了,要不然亦绾早被她老爸打包扔出大门了,说到最后菲菲还是有些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亦绾刚撂下电话的时候,她顺便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是深夜快十二点钟了,亦绾打了一个哈欠,在衣架上找了睡衣正准备去浴室冲凉洗澡的时候,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跟拉警报似地‘叮铃铃’地响个不停,亦绾唬了一跳,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打来电话?除了打错电话的她真想不出还会有哪个神经病这个时候还不睡觉?
亦绾满腹狐疑地拿起电话筒,还没完全从朦胧的哈欠连天里醒过来就听见家明在电话的那端焦急地说了一声,“亦绾。”
亦绾忽然在心里咯噔了一下,多久了,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是家明,是家明的声音,即使电话那端的他显得是那样的局促不安,可亦绾还是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温润和沉稳,像廊檐下叮咚相叩的泉水,低沉悦耳,见亦绾始终没有说话,他忽然说道,“亦绾,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亦绾握着话筒犹自怔忡了半晌,方才连忙摇了摇头,发现家明看不见,这才微笑着说道,“你怎么也还没睡?”
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两个人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家明忽然就神秘兮兮地附在听筒上贴近亦绾的耳朵说,“亦绾,你猜我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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