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绾知道阮家明最终还是会来找她的,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她的住宿地址,但此时此刻狼狈不堪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与他继续纠缠下去。
从公司宿舍楼道里走出来的同事越来越多,她例行公事般地与他们打着招呼,但只是刹那间,脸上犹自挂着的笑容却有了几分黯然。
他扔掉手里瞬间掐灭了的烟蒂,大步流星地跨到了亦绾的跟前,微微低着头,目光却依旧是她梦里百转千回过的温柔澄澈,带着点彻夜未眠的疲惫和惊慌,他说,“亦绾,我在楼下等了你整整一夜,电话也始终打不通,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她听得出他声音里微微的嘶哑和嗔怪,就像一个丈夫对着晚归的妻子那般担心着她的安危。可是亦绾却只想在心里冷笑,笑自己当初年少无知的荒唐,为了那么一点点可怜的爱而站在最卑微的尘埃里仰望着云端上的他,脖子累了,心也倦了,还有什么值得她去继续坚持这样一份盈盈不堪一握的感情?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保温桶的的把手上,不锈钢的断口卡槽将她的纤细的手指生生地勒出了几条赫然入目的血印子。
身旁有无数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有相熟的,相识的,相见过给过彼此笑脸却转身遗忘的,她怔怔地看着从寥寥无几的树叶间撒落一地的阳光在微风里摇曳成一条一条猩红的鬼影子,恍若那些曾经的纠缠不清的面孔浮花掠影一般从眼前纷纷滑过。
她没有作声,抱着保温桶转身跨上楼梯口的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家明却忽然拉住她的手说,“亦绾,给我点时间,我们好好谈谈好吗?对于你父亲的去世我很抱歉,可是我妈她……”
所有的解释都显得是那样地苍白无力。风穿过楼道,带着点秋意渐浓的微醺气息,恍若河埠头青石跳板上沙沙的雨声。她看到他紧紧攥住她手腕的食指上有一抹淡淡的香烟的熏痕,微微泛青的指关节上也有被烟烫伤的痕迹,星星点点地嵌在青筋分明的血肉里,如同田埂上那被烧成灰烬的草灰子,一碰,就断了。亦绾没有想到,一向谨慎笃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却也有方寸大乱的时候。
亦绾从猛烈的阳光里忽然抬起头,她狠狠地甩开他的手的时候,也许是太过用力,包包的拉链铁环划伤了她的手腕,血瞬间汩汩地涌了出来,连带着她的整颗心都被划得鲜血淋淋,没有撕心裂肺的疼,只有肝肠寸断时那一刀一刀剜在心尖上的寸寸凌迟。家明惊慌失措地想从西装裤子的口袋里拿出餐巾纸替亦绾捂住伤口的时候,却被她一把推了出去。
她的手狠狠地揿在他的胸膛上,装着滚烫八宝粥的保温桶“咕噜噜”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淋漓的汁糊泼溅了一地。
亦绾脚下不稳,踉跄地跌在楼梯口的墙壁上,手腕处嘶嘶地抽痛震麻了整条手臂,她索性整个人都瘫在了水泥地上。此时此刻的她只是觉得异常地饿,整个庞大的胃像被什么东西生生地凿出了一个大窟窿,有风来回地穿梭而过,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剜在了心口上。也许真的如菲菲所说,人只有在填饱肚子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太难过。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扶在了铁栏杆上,家明终究是不放心,可是亦绾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在眼泪流下来之前,她忽然对着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沙哑,却是异常地斩钉截铁,“阮家明,如果你还念一点旧情的话,就请你离开。对不起,我还要上班,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在你们这些有钱人的身上,我也耗不起。”她低下头慌忙去找那只保温桶的时候,却发现它在滚落的一瞬间被堆放在一旁的钢筋凿出了一个弯弯曲曲的铁印子,在猛烈的阳光里,深深地凹了进去。
她抹干了眼泪,淋浴头下滚烫的流水激在了久已麻木失去知觉的皮肤上,优美的水珠弧线圆滚滚地顺着她的脸颊,脖颈,小腹,脚踝蜿蜒而下,滩在了脚底下,印出了一枚枚雪白的脚印。不知过了多久,亦绾才从那遍体鳞伤的残骸里彻底清醒了过来,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热水器“呼哧呼哧”地在头顶上沸腾着,她将水温调到最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冲垮以前所有的疲惫和不堪。
虽然亦绾赶到公司的时候早已经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但欧巴桑经理却第一次以笑脸相迎,笑盈盈地说道,“哟,亦绾同志,你说你生病了不好好在家躺着,来上什么班啊,你手头上的活我已经叫小王帮你做了,再说了,你签了那么大的一张单子,大老板还没想好怎么奖励你呢?快回家歇着,说不定明天就有一个大大的surprise……”
经理那大嗓门搞得整个销售部都沸腾起来了,趁经理跑去办公室接电话的功夫,有格子间的八卦小姑娘拿着一本财经期刊趴在亦绾的肩头一个劲地想要扒拉出爆炸性的新闻,笑嘻嘻地说道,“我说萧姐,你还真是深藏不露,什么时候钓上这么个既高又富且帅的姚大少爷啊,瞧这身价,听说他们姚氏集团又在城东最繁华的阶段新开了一个楼盘,听说价格不菲。萧姐,哪天也带我们姐妹几个去涨涨见识有钱人啊”,她一边继续和一群花痴们起哄着,一边不忘数财经杂志封面上的那个人物后面的零,连连咂舌。
亦绾只是稍微往那杂志上瞥了一眼,样貌还是有那么几分像,可是一看就是明显ps过的,那眉毛浓得就跟猛张飞似地。亦绾忽地噗哧一声,笑着说道,“你们哪,哪有什么姚大少爷不姚大少爷的,土鳖我倒是认识一群,你们要不要求认识啊?”
亦绾正在和格子间的这几个女同事打打闹闹说笑话的时候,却听到包包里的手机跟催命似地响个不停,这个时间段会有谁打电话给她,亦绾实在想不出来。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头脑里“嗡嗡“地有点不知所措,不接吧,这群小八卦一定是以为她心里有鬼,接吧,更是不打自招了,这个姚丞昊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甩都甩不掉。
她只好讪讪地扯了一个谎,跑到公司门口的走廊上去接。他开门见山地就来了一句,“我不是给你请好假了吗?怎么又跑去上班了?难道管家顾爷爷没和你说?”
亦绾听他的语气,哪里是有疑问的口气,分明就是带着一点霸道地不容拒绝,亦绾生平最讨厌别人对她自作主张,所以也没好气地说道,“谁允许你帮我请假了?还有那份合同,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凭什么干预我的工作,我的生活?”亦绾一想到那个油头滑脑的客户老张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如今理清思路一看,那天晚上放他鸽子的哪里是老张,分明是从中作梗的姚丞昊。
他似乎自动过滤掉了亦绾发了半天牢骚的凭什么,依然理直气壮地说道,“要么你自己出来,要么我就开车去你们公司接你,你随便选一个吧?”
他竟然学会了威胁她,可是亦绾天生就不吃这一套,她刚想“啪”地一声按下红色挂机键的时候,却听到姚丞昊终于亮出了底牌,“亦绾,今天是你生日,你忘了?”
她的生日?多久了,一年四季这么循环往复着,她都快忘了还有这茬事。如果不是他提起,亦绾还真就不知不觉间忘了自己的破壳之日。
亦绾本来只是想单纯地谢谢他提醒了她,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走廊玻璃门处非常波澜壮阔的一幕,不单单是格子间那几个爱八卦的小姑娘,就连欧巴桑经理也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地趴在玻璃门上看热闹。
亦绾真是彻底被这群花痴打败了,打个电话都能招惹这么多的狂蜂浪蝶,亦绾正想不出如果姚丞昊开着他那辆惹眼的豪华座驾来接她的话,这绝对能整出A市一年一度的新闻发布会的架势。
她叹了一口气,悬在半空中的正准备按下挂机键的手忽然反握住手机重新贴回耳畔,咬牙切齿地清晰地回了三个字,“你等着。”
虽然说经理极度乐意地放她一天假,但是亦绾还是规规矩矩地写了一张请假条交到了行政助理的手上。她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也不会轻易让自己有便宜让别人占了去。
亦绾的公司地址位于A市的繁华街道,虽然现在正处于上班的时间段,但是滚滚的人流和车流还是让亦绾有短暂的头晕。在浩浩荡荡的车的海洋里,那一辆辆刷着红漆的出租车就像是一片片漂浮在海洋上的红枫。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瓜渡村每到红枫盛开的季节,爸爸就会把小小的她架在脖子上去人缝里瞧热闹。其实农村人早对这盛开如锦绣红毯般的枫叶习以为常了,但是来乡村观光旅游的城里人高兴地一人拿个照相机拍个不停,恨不得把这整山的红枫都装进相框里,亦绾打小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看到城市里皮肤水嫩嫩的小娃儿就想上前捏一把,那时候二狗子更是小霸王中的小霸王,直到把那娃儿捏得哇哇大哭起来,二狗子才拽着亦绾的手撒丫子跑得无影无踪。那时的自己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原来时光就这么轻微地晃了晃,父亲却再也回不来了,而她却也长大了。
亦绾本想随手招一辆出租车,但一想,干嘛我瓜渡村大名鼎鼎的萧亦绾要听他的摆布。反正也请了一整天的假,亦绾左思右想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去超市买点菜去母亲那吃一顿晚饭。
可是经过早上那么一番折腾,亦绾还是有些有气无力,她一步一挪地在人群里挪动着,刚想拿出手机提前给母亲说一声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不停地按着喇叭,亦绾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占了车道,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才看到姚丞昊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特大义凛然地吵她挥了挥手,兴致勃勃地说道,“亦绾,快点上车。”
亦绾本来是懒得搭理她,但想一想,反正有免费的车搭,虽然说不要随便占别人的便宜,但姚丞昊没有经过她同意私自帮她请假就已经触犯了她最底线的原则了。况且她身上还没有硬币,本来就有点不舒服,搭公交车更是挤得跟沙丁罐里的鱼头似地闷得都快透不过气来。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车子里咝咝的暖气迎面扑来在亦绾戴着的框架眼镜上蒙了一层白茫茫的细雾的时候,亦绾才恍然惊觉今天竟然忘了带隐形眼睛了。
尽管她已经尽量去掩饰手腕上的那条被拉链铁环刮伤的伤口,但是当她想从雕花纸盒子抽一张餐巾纸来擦拭镜片的时候,还是被姚丞昊眼尖地看到了,他虽然眼中难掩惊愕,却还是心疼地伸出手来说道,“怎么总是把那么不小心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当他的手从方向盘上轻轻地覆在亦绾的手腕上的时候,她却蓦地抽回了手,那些曾经被针戳的痕迹,被刮伤的痕迹,那些满目疮痍的伤痕累累,每想一次,心都会跟着痛一次,可越是用尽力气去掩饰,却越是欲盖弥彰。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会变得如此敏感,哪怕只是轻微地碰触都会让她浑身不自在。姚丞昊讪讪然地抽回了手重新握在方向盘上,微笑着说道,“亦绾,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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