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绾从迷迷糊糊里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自己的爱床上。母亲在厨房里“咕嘟嘟”地煮着些什么东西,闻着那辛辣的味道,似乎是醒酒的姜汤。
亦绾也记不清昨日的同学聚会上她到底喝了多少酒,只记得最后她是“呼哧呼哧”地伏在了苏茵的肩膀上,整张脸颊都滚烫地像在开水里滚过一般。印象中,似乎有凛冽的香烟的味道和车子缓缓行驶的感觉,想清醒过来却无论怎么努力脑袋都不听使唤,迷迷糊糊中还掀翻了什么东西。
苏茵打来电话的时候,亦绾正甩着脑袋“豁朗豁朗”地漱着刷牙的清水,她一只手擎着满是牙膏泡沫的牙刷,一只手胡乱地去摸着睡裤口袋里的手机。亦绾一向大大咧咧,是属于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而苏茵声音却温婉地像一痕清水,是加了糖的清水,有点齁。苏茵是直接开门见山地笑着说道,“我说萧亦绾同学,你啥时手里攥着一枚这么帅的大帅哥,还害得我爬栏杆看什么美男子,美男子倒是没几个,我这条撕了大口子的裙子算是报废了。”
这么帅的大帅哥?难道昨晚送亦绾回家的会是一个大帅哥?亦绾脑袋里唰唰地回想着偶像剧里的经典桥段,再看看梳妆镜里一副凌乱不堪的邋遢模样,忽然把牙刷重新捣进嘴里,“呼啦呼啦”地嬉笑道,“大姐,你可别逗了,不过难道昨晚不是你送我回来的吗?”亦绾一直搞不懂这个学霸型的已经结了婚的少妇怎么花痴犯起来还真是六亲不认。
苏茵“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了是枚帅哥送的你偏不信,不过亦绾,那男的我印象里倒是见过几回,以前在咱们女生的宿舍楼下,总是往我们阳台的这个方向看,匆匆一瞥而已,只是你不在,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变态要看咱们女生晒在阳台上的内衣内裤,只是不好意思盯着看罢了……”亦绾怎么越听越觉得离谱啊,她刷着刷着差点没把牙花给刷出血来,敢情她苏大小姐是非常放心让一个变态的帅哥送她的好室友回家,这结了婚的女人啊。苏茵也觉得说得不在谱上,忽然自己被自己给逗乐了。
亦绾用清水洗了一把脸的时候,才闻到头发上浓浓的烟味,那种凛冽的味道。不会是阮家明,他远在英国,况且苏茵认识他,那么会是谁呢?反正她是安然无恙地回家了,亦绾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肚子早就已经饿瘪了。
她趿着拖鞋走到厨房的时候,才听到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年轻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早晚得把身子给喝垮了,一个两个都想离了我这老太婆,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个什么意思。”
母亲近来的抑郁症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伴随着永远也治愈不好的高血压,失眠已经成了生活的主节奏。她一边埋怨着,但颤巍巍的双手还是拿着汤勺替亦绾盛了一碗姜汤,她朝碗口吹了吹,递到亦绾的手里,颤抖的声音里却是母亲对于孩子的那种事无巨细的关心,“汤还热着,趁热喝。”
亦绾靠在一扇靠窗的灶台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心里一阵阵酸疼,她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的眼泪,所以只是接过姜汤放在案板上,然后转过头去拿起几根香葱和菜刀勉强着笑着说道,“妈,您忘了,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喜欢往汤里加些香葱,爸曾经也喜欢这样,他说这样可以提香,有汤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她一边说着一边“喀嚓喀嚓”地切着那薄薄的几管香葱,不知是被呛着了,还是自己不争气,眼泪就这样顺着鼻梁滚到了指尖上,滚烫的,咝咝地抽着痛。
母亲蹲在水槽边洗碗,每次提到父亲的时候她都像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回忆之中,说话的语调也放缓了,“你啊,从小到大都像你爸,脾气,性格,长相,就是没遗传上你爸那喝酒的能耐,不能喝就别硬撑着,要不是快凌晨的时候是那孩子送你回来,我看你怎么办?”
亦绾心里一“咯噔”,那孩子?敢情苏茵嘴里的那个变态的帅哥老妈认识?亦绾还没张口问一句,母亲又开始神神叨叨地说起来了,“依我说,那孩子倒也不错,只是我也奇怪,你说就算是下雨了吧,这上身一点不湿,那裤子怎么就湿成了那样,都能拧出水来,我看着有些心疼就劝他脱下来帮着烘烘,他是怕我麻烦才不肯,但终究还是换了那条你舅舅上次丢下来的那条裤子,”母亲说着就转过身去将烘干机上的那条西裤递到亦绾的手里说,“还是你去还给人家吧,到底该说声谢谢。”
亦绾是识得这条裤子的,内里的一条裤缝上还有她蹩脚的针线的痕迹,姚丞昊,亦绾的心里忽然觉得五味杂成,而喝进嘴里的那碗姜汤却没有丝毫的辛辣的感觉,她只是觉得那苦味里掺杂着丝丝的甜腻的味道,像在心里“咕嘟嘟”地煮着一盅越来越浓的莲子茶。
到底该说声谢谢,是啊,可是亦绾忽然又觉得这样赤眉白眼地冒然地打个电话过去也不好,况且她知道每次自己喝醉都要装疯一番,反正洋相是出尽了,此后不见了倒也是最好。
亦绾躺在床上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最后终于心安理得地捧着枕边的《红楼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读到黛玉葬花的那一段,亦绾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索性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短信,写着删,删着写,最后留在短信里的内容只有两个字“裤子”,亦绾本想存草稿箱里,谁知道忽然手一抖就按了发送键。亦绾刚懊恼这家伙别想偏了,谁知还没过几秒钟就有他的短信就发过来了,没有字,只有一个图标,猪头。
亦绾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啪啪啪”地在短信内容那一栏里只写了三个字“打火机”,意思是你要再不过来领你的裤子我就一把火把它给烧了,不过这一招还挺奏效,果然不到一秒钟姚丞昊就打电话过来说,“亦绾,还没睡?”他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地低沉悦耳,有那么一瞬间亦绾真觉得这家伙一定随身带了一个配音的。
亦绾用指甲摩挲着手机挂坠上的粉红穗子,试探性地说道,“那个……我昨晚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那个……”亦绾忽然就觉得自己舌头开始打结了,她怎么清晰地记得这一幕恍似在某个陌生地方陌生的早晨发生过,而那个人却始终都是他。
姚丞昊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你说你很爱我啊,还有,我已经记不得你到底亲我了没有,亲了,还是没亲……”
“皮厚”,如果那家伙此刻站在她面前,亦绾觉得揍得他连他亲娘都不认得,可是亦绾忽然又觉得气氛有点诡异,遂随口问了一句,“喂,你在干嘛?
“开会啊,底下现在至少有二十只眼睛在盯着我,分分钟都能把我给瓦解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似乎真的有话筒“呼哧呼哧”的声音,亦绾差点没被他整出个脑震荡,就这副吊儿郎当的贵公子姿态,他那老爸还真放心把整个庞大的公司交给他来打理,亦绾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有钱人的世界真不是我们可以看得懂的。
亦绾挂了电话,只叮嘱他别再三心二意了,开会就好好开会,可是说完之后又开始后悔了,他认不认真开会,又关她什么事呢?
亦绾被他弄得已经完全没有心思看书了,她把手机重新放回外套口袋里的时候才发现去B市出租屋时那封家明折叠的玫瑰信笺。就着书桌上那盏橘红色的小台灯,他的字迹很清秀,如他一般,温润如玉,“亦绾,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
初八去公司上班的前一天,在财经报纸上得知阮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与S皇冠酒店千金订婚的消息之后,亦绾一个人去了一趟迷雾森林,而陪同她一起的还有那枚带着淡淡桔子香味的钥匙和这封信笺。她将它们一起放在曾经盛放着那最后一只萤火的玻璃瓶里,循着山路上破落的台阶,一级一级,拾阶而上。她记得那一天,阳光格外地明媚,多少年过去了,而当年的那座他们曾一起躲雨的破庙还一直挺立在那儿,他将湿透了的衬衫拧干了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给他讲小和尚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对小和尚说……”多少次在梦里念着念着她就哭着惊醒了过来。只是,一切都已回不去了吧。
“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既然忘不掉,那就记着吧,至少曾经是有过快乐的。
后来月亮出来了,亦绾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她对着山谷大声地喊道,“阮家明,你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已经不爱你了,你知道吗?”仿佛是自欺欺人,没有人知道如今她的心已经疼成了怎样一副模样。
山谷里不停地回荡着那句“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没有任何回应,亦绾忽然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将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那只玻璃瓶狠狠地扔下了山谷,整个山谷都寂静地没有任何声响,亦绾终于蹲下了身子,第一次酣畅淋漓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