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亦绾,嫁给我,好吗?”
似乎已等了很久很久,他们俩之间竟耽搁了这样久的一段时光。姚丞昊忽然单膝跪地,床头柜上的那盏桔红色的小台灯将他的剪影轮廓映在了粉了白色石灰的墙壁上,这样的场景似乎熟悉地令人心碎,同样是破旧不堪的出租屋子,同样是她坐在床沿上,而蹲在她身边替她揉揉被高跟鞋磨破脚踝的那个人却永远也要不回来了。
这样的深夜,不知是谁家打翻了六神花露水的瓶子,花露水的香气,也许不过是痱子粉或是廉价香水的香气,混杂着午间新闻那熟悉的旋律,夜已经如此深了。而两个同样是夜猫子的人却没有丝毫的倦意,没有偶像剧里浪漫的求婚场景,没有煽情的动人情歌,而当这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亦绾却觉得有点不敢了。她从没想过结婚这档子事,即使自己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可是,当这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的时候,当那枚被镌刻在胸口的那枚戒指重新戴回在无名指的时候,亦绾却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她不知道在姚丞昊身边的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且称职的妻子,但此时此刻,她想要试着去够一够他的手,幸福来得好不容易,太久了,也累久了,她想要这样一种温度,一个能给她安稳依靠的避风港湾。
戒指牢牢地套在了亦绾的无名指上,像为她量身打造一般,是了,很久很久之前,从姚丞昊爱上萧亦绾的那一刻起,他就吩咐过他的御用设计师给这个女孩设计出一款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戒指,只属于他姚丞昊深爱着萧亦绾的那枚戒指。
谁说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就不能是个痴情郎了,谁说女汉子就修不成爱情的正果了。其实姚丞昊自己也没有想过像他这样的人也会长情与此,就像亦绾也不会想到今夜的她却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来接受他,一个女子贪不了那许多,她所乞求的不过是她所深爱的男子的那点可怜的疼爱和呵护吗?即使是一点点,她的心也是欢喜的。相爱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情,哪怕是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三生三世都不足够,但此时此刻他们彼此之间爱着,那就够了,够了。
亦绾忽然痴痴地笑了,她看着姚丞昊整个膝盖跪在地板上都淤红了,忽然就心疼地哭了起来,姚丞昊赶紧从地上爬到了床上,从背后搂着亦绾说道,“真是哭也是你,笑也是你,这半夜三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呢。”今晚,他的声音格外地低沉温柔,像水般轻柔抚过。
悦耳的磁性声音响在耳畔,亦绾的心一阵痒酥酥的,她忽然扭过头扳正他的脸,绝对一副女汉子的尊容警告他道,“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本姑奶奶我让你跪一辈子的搓衣板。”
姚丞昊一贯会见风使舵,他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亦绾的肩胛骨处,笑容可掬地说道,“那还不心疼坏了你。”
是啊,终究是舍不得的,女人到底是嘴上再怎么硬得跟块石头似地,心却是软的,而那些可恶的男人们抓住地恰恰不就是女人这天生的一大弱点吗?好在苍天有眼,她萧亦绾遇见的男人中,总归是有那么一个,她萧亦绾不再费尽心机,却想要执此终年的人。这世上有多少痴情女子都求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长情男子,如今,她萧亦绾得到了,虽然已没了青梅竹马时许定终生的美好誓言,但是现在的她宁愿相信这不过是说书先生编出来骗人钱俩的鬼把戏,谁能守谁一辈子,从小到大。这世上凉薄的人太多而现在,她得到了他,得到了他独一无二的爱,未尝不是一种满足。
那晚,姚丞昊并没有留下来过夜,到底还是怕姚老爷子又要兴师动众地来寻这姚家惟一的继承人。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搭在手腕上,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来,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橙黄色的光晕将他的剪影轮廓重新映在了粉了白色石灰的墙壁上,他说,“亦绾,相信我,我会给你想要的幸福,这辈子……”他忽然顿了顿,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金属的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很晚了,早点睡吧,熬夜伤身子。”
是啊,熬夜伤身子,可是你又何尝不是陪我熬夜到现在,即使你什么都不肯说,依旧一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模样,但是亦绾又何尝不曾听小蛮说过,萧小姐,你别看我们家少爷整天是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其实有好几次我夜里起来上厕所都看到少爷书房里的灯是亮着的,我好奇地觑着门缝儿往里瞅,嗳,少爷那样子我看着都心疼。
亦绾也知道,近些日子他比她以前见到他的时候瘦多了,姚氏集团一半以上的股东都是阮氏集团手下的人,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姚丞昊不得不逼着自己万事都堤防着点儿,步步为营,这么多年来寄人篱下的感觉,恐怕只有真正尝试过的人才会懂得其中的酸楚滋味吧!
对于公司里繁杂的事物和人情,亦绾不懂,但姚丞昊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隐忍,亦绾是看在眼里的。当然,最了解内里实情的还是姚丞昊的表哥,姚氏集团的总经理,周煜,同样是个野心勃勃的管理者。印象里,亦绾好像见过那么一两回,多半是陪着姚丞昊出来喝几杯酒的,姚丞昊不能喝酒,却拖着一个垫背的。虽然他是个性子沉静的人,话也不是很多,但看样子却也非常喜欢年轻人热闹的场景,谦逊稳重绅士风度不在话下,更难得的事凡事都能考虑地周到,即使喝酒,也能刚好拿捏到自己醉与不醉之间,家教修养不错,却缺了一醉解千愁的豪爽。亦绾和他也只是点头微笑的交情,更多的时候亦绾有意无意地瞥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目光恍似始终停留在某个地方,那样专注的神情,那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亦绾想,难怪姚丞昊总说自己的这个表哥不管是上学时候还是工作,都简直优秀地不像个人,像一出神话。
姚丞昊这家伙其实是很少夸赞别人的,从来一副翩然浊世姿态的他认真说起话来的时候亦绾真有点踩在棉花上晕乎乎的感觉,可是今夜,他却向亦绾求婚了。床头柜上的那盏桔红色的台灯依旧亮在了亦绾的眸子里,她似乎已经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楼道里窗户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地“嗡嗡”地声响,很快,很快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来了,他走了。而他来了,他亦走了。思绪很乱,亦绾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风吹起了窗帘的一角,那帘幔被鼓得老高,像要飞起来似地,睡梦里,她似乎听到了“嘤嘤”的猫叫声,“唰”地一下就从自己的脚边溜了过去,那个张牙舞爪的吻,那个负心汉的吻,却变成了世上最可怕的吻。亦绾吓得背过身去,等她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站在了悬崖的边上,仿佛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她跌跌撞撞地攀爬着,就在脚下一滑的刹那,她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家明,救我。”
整个身子如水洗了一般,额头滚烫地像是在发烧,她跌跌撞撞地从冰箱里取出一大罐冰水,大口大口地灌着,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有了这样一种习惯,用寒冰去冻着那颗曾经怀揣着的滚烫的,然而如今却如何也握不牢的心,直到那点暖意一点一点从手心滑落,涓滴不剩。
为什么,为什么忘不掉,为什么忘不了?亦绾谁也不恨,谁也不想去怪罪,却只是恨着自己的不争气,她不该,也不能这样纵容自己去记得那些年少无知的往事。
青梅竹马,哼哼,亦绾“咕咚咕咚”地像灌着啤酒似地往胃里发了疯似地灌着冰水,一开始还是硬挺着笑自己的狂妄无知,笑自己的自作多情,等到最后笑得眼泪都倾巢涌出的时候,忽然就“咕咚”一声整个身子都跌坐在地板上,墨绿色的窗帘像个小丑似地龇牙咧嘴地翻滚在人的头顶上,“呼啦啦”“哗啦啦”地拽着亦绾的肩膀和臂肘,像要再也撑不下去了似地。在这样悄无声息的黑夜里,在这个午夜梦回的深夜里,亦绾终于彻彻底底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戏如人生,人生却如一场涂满了脂粉然后再粉墨登场的梦,一觉醒过来,清梦了无痕,抹干了眼泪,撩开窗帘,枕边依旧是一抹明媚温暖的阳光。
她知道自己痛哭过之后眼泡就会红红肿肿的,尤其睡过一夜之后肿得更厉害,况且昨夜与那两个男人之间三番五次地折腾,亦绾觉得自己已经有点筋疲力尽了,浑身都跟散架了似地,虽然亦绾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个打不死地小强,但是这红肿的眼泡,也免不了要被那爱八卦的经理给狂轰炮炸一翻。
亦绾正躺在床上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天花板,想着要编个什么理由请假才好,忽然枕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也懒得去看来电显示,直接滑开接听按钮就“喂”了一声,谁知平时讲话跟吃了炮弹似地经理这会子倒温柔甜美地亦绾差点还以为是哪个小妖精拨错了电话,经理有一茬没一茬地春心荡漾地笑道,“哎哟,我说小萧啊,你这几天身子不舒服怎么也不跟吱说一声啊,还劳烦了姚少亲自打电话给我帮你请假,知道的呢,说我们公司员工兢兢业业,领导管理有方,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我们公司这么不近人情,刻薄员工,连请个假都比那登天还难,小萧啊,你说我这冤不冤,”她忽然转换了语锋,继续笑着说道,“这几天你手头上的活也不大紧,要你们组的小张带着做点就行了,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几天吧,什么时候病好了再过来上班,哦,对了,顺便带我问姚少好。”显然后面几个字是咬牙切齿的,凭什么一个形貌平平的黄毛小丫头竟然能得到他姚少的宠爱,而我这风姿绰约事业成功的女人却只是听听他说话就足够春心荡漾了,女人这嫉妒心啊,甭管放在哪朝哪代,都免不了这争风吃醋的派头。
亦绾也是有心无心地听着,十句话有八句话离不开她那个姚少,可是姚丞昊那家伙怎么又自作主张起来替她请假。亦绾只是“嗯”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正想打个电话给姚丞昊去理论理论,却听到门外震天响的拍门声,这大清早的又是哪个神经病拍错别人家的大门了?
亦绾迷迷糊糊地顶着个鸡窝头擎开门锁按钮,正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却看到柳菲菲一把就抱住亦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箍着亦绾不放,亦绾都快被这丫头箍得透不过气来了,敢情是菲菲大美人又失恋了?哪知菲菲就站在房门口大声地哭了起来,“亦绾,你吓死我了,我昨晚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都不接,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原来昨天晚上那么多未接的陌生的电话是菲菲打过来的,那时候姚丞昊和她的意乱情迷,亦绾脑袋完全是处于嗡晕的状态,可是菲菲这丫头怎么又换电话号码了,亦绾估摸着肯定又是和林正宇闹别扭了,每次菲菲一换号码准是和林正宇在怄气,别的姑娘和男朋友吵架打冷战的时候是关机或是拉黑名单,菲菲倒好,直接把手机号码给坏了。不过亦绾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菲菲,可是这丫头怎么知道她搬到这里来了。公寓失火搬出来租房子住这件事情亦绾还没来得及和菲菲开口,主要也是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菲菲看亦绾没有被绑架或是失踪之类的恐怖迹象,忽然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也不哭了,也不哽咽了,四仰八叉地就躺在了沙发上,拿起沙发上的一袋薯片就“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笑嘻嘻地说着自己如何神通广大地找到这里来了,多半是找去了亦绾的公司,想必公司里早就把亦绾和姚丞昊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了。罢了罢了,反正她萧亦绾再怎么有七十二般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这几只妖孽的手掌心。
亦绾本来想问菲菲昨晚上是怎么了给她打那么多电话,但想想多半是离不开林正宇的,索性就先去洗手间洗漱一番再好好盘问盘问。亦绾刚伸长了脖子从衣架上扯了洗脸毛巾准备去洗脸的时候,菲菲忽然像火烧了屁股似地从沙发上“蹭”地一下就蹦了起来,看着亦绾上淤紫的印痕忽然就有些瞠目结舌地说道,“呀,亦绾,昨晚干什么好事去了?”菲菲一向眼睛最尖,她眼珠子一转,鼻子嗅了嗅,忽然就促狭地笑着说道,“哦,怪不得昨晚不接我的电话,这屋里,嗯,我闻闻,有男人的味道,亦绾,是不是把哪个大帅哥藏衣柜里了,我瞧瞧,给我瞧瞧嘛!”
亦绾忽然就想到昨晚那些错乱而急促的吻,他吻着她的脖子,她的锁骨,还有她的唇,那样热烈而狂乱的吻。亦绾都快忘了吻痕这茬事,该死,还没等菲菲继续盘问的时候,亦绾就一个箭锋似地冲到了洗手间里,镜子里的自己,亦绾都快被自己那狼狈不堪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头发凌乱,眼睛肿胀,脖子上一朵一朵淤紫的吻痕,像开在手腕上的紫丁香,男人的味道,薄荷和香烟甘冽的味道。
亦绾暗自庆幸,还好没走出去见人,要不然真是丢人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