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母亲的病情一天天地好转起来,亦绾肚子里的孩子也在一天一天地长大。母亲虽然因为中风而无法清晰地说出话来,但是她知道亦绾有了孩子之后也是非常欣慰的,然而亦绾心里是明白的,母亲始终是在为她担忧。
这个孩子来得太过突然,亦绾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完全是处于手忙脚乱的状态。虽然姚丞昊死心塌地地承诺过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但亦绾心底的某个地方却总是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东西可以填得满。
小蛮总是说亦绾是得了怀孕期间的抑郁症,等孩子生下来就会好了,这叫产前抑郁症。小蛮那张嘴总是伶俐而毫无节制的,不过亦绾倒挺喜欢她率真直爽的性子,偶尔会不经意地问起姚丞昊的母亲,小蛮就嘻笑盈盈地说着姚夫人那真是千年难遇的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况且姚太太常年礼佛,亦绾不知道小蛮是在故意拍姚家夫人的马屁还是她老人家确实是个慈眉善目的好婆婆?
菲菲总说亦绾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嫁入豪门总难免会有婆媳之间各种格格不入的矛盾,不知道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的缘故,亦绾总觉得过关了锦衣玉食的贵妇人们对选拔媳妇的要求就更高了,尤其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穷人家的女儿嫁过去更是被批得体无完肤。阮家明的母亲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虽然没有摆出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但那副以为有钱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颐指气使,亦绾至今想来,都是心口上的一条血淋淋的伤疤。
不过亦绾也是后来才听菲菲说,其实当年阮家明不得不陪着宋绮珞去英国留学是因为贵妇人以性命相要挟,逼得家明走投无路。当时亦绾正在喝一杯不加奶精的苦咖啡,苦涩的滋味尚还挂在嘴边,亦绾忽然淡淡地微笑道,“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是他,我是我,再无瓜葛。”笑容挂在嘴边,苦涩在舌尖悄悄蔓延,心底的某个地方还是会痛的吧,只是他依旧是他,我也依旧还是我自己,没有谁会为了谁守候在一个地方等那么久。亦绾始终都觉得自己比阮家明要得的多得的,至少她爱的时候毫无保留不计代价地去付出过,她没有辜负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勇气,谁也不亏欠谁,只是他们都辜负了爱情。
菲菲其实很多时候都挺佩服亦绾的勇气的,该果断的时候对男人那是相当不会手软的。可是菲菲却对爱了将近有十年的林正宇却狠不下心来说分手。即使那日在餐厅里偶遇林正宇和汤晶晶在一起的时候,菲菲依旧舍不得当场说出‘分手‘两字,仿佛深深地嵌在胸口,一针一针地缝起来,稍一松口,就摧心挖肺,鲜血淋淋。
即使是隔了十年这么久,菲菲依旧是恨汤晶晶恨到入骨。那日是菲菲的生日,因为菲菲的父亲在生意上赔本赔得很厉害,所以菲菲也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大张旗鼓地举行着什么奢华的生日派对。那晚,陪着她所生日只有风尘仆仆赶来的亦绾和从学校里逃学归来的徐晟屿同学。徐晟屿是越长大越发地英俊风流,虽然成绩在学校里已经挂边倒数了,但依旧不减他蝉联三届的校草光环。
在亦绾的印象里,她总是会记得那晚他背着烂醉如泥的菲菲却依旧风趣地说道,“我老姐总是这样,我都习惯了。”虽然是个大男孩,但心思却很细腻。知道菲菲平时最喜欢买耳环,所以特意逃了一下午课来好好贿赂贿赂自己的这个在家里一手遮天的老姐。
黑丝绒里裹着一对珍珠镂空雕花的碎花耳环,在餐厅落地灯的晕黄灯光里显得格外地玲珑精致,菲菲虽然很喜欢,眼底却有一些失落,其实菲菲一直都觉得别人送什么东西给她,她都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送。显然,林正宇这次又没来给她过生日,菲菲心里是很不痛快的。亦绾只是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下,菲菲忽然就有些不自在却依旧想找出什么完美的借口替心上人辩解,“医生总是很忙,他说晚上还有几台手术等着他做,希望我可以理解他。我爱了他那么多年,哪怕只是他能够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觉得就够了。”
徐晟屿本来是伸长了脖子等待老姐的一番夸赞,却依旧是十句话有八句话的离不开她的那个林正宇,他的眼底滑过一丝落寞,却也只是转瞬即逝,随即又摆出一副一贯笑嘻嘻地姿态活跃气氛,“姐,我说你就是死心眼,说不定你那个什么林什么正宇的正在外面风流快活呢,骗你在这死心塌地地守活寡,嗳……”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忽然惹得亦绾“噗哧”一下,差点没把嘴里的果汁给喷出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守寡,怎么说他也是你未来的姐夫,没大没小,就你妈那整天花枝招展的样子能教出个什么好苗子出来,亏得在我手里调教了几年,我……”菲菲话还没说完,就用桌面的一把银匙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徐晟屿的额头,徐晟屿“哎哟”一声捂着脸,赶紧求饶,“得,我不说他了还不成吗?你是我姐,你可是我亲姐,净帮着外人说话……”
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小男娃子,口没遮拦的一逞嘴上之快,却不想菲菲从桌肚底下一脚踹过去,足足有十二厘米长的高跟鞋踢得徐晟屿是龇牙咧嘴的,这小子就是长着一副欠揍的模样,经菲菲一调教果然就不敢胡言乱语了。亦绾始终觉得这姐弟两简直就像是一对天生的冤家,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在学校里风光无限的徐晟屿还真是怕了自己的这个姐姐。
亦绾也不掺和进去搅局,徐晟屿自觉有点颜面无光,所以就吊儿郎当地咬着吸管,直勾勾的眼光就那么四处溜达着,时不时地还吹个两声口哨。这家餐厅的生意很好,所以顾客盈门,不过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小情侣到这个温馨的地方来约会。
餐桌上有穿着精致套装的服务员点燃的灯盏蜡烛,晕黄的灯光里,一对对情侣或耳鬓厮磨,或是喁喁私语,白瓷细颈瓶里插着两朵鲜艳的玫瑰,很有情调。徐晟屿这家伙的眼睛就是贼亮贼亮的,一开始亦绾还以为他是在跟哪个漂亮小姑娘放电呢,可是还没过一秒钟,他的眼神里忽然就有了一抹愠怒,亦绾和菲菲都还没弄清楚状况,徐晟屿忽然就从椅子上一骨碌地蹦了起来,照直不打弯地就冲向了靠沙发那边的餐桌上一男一女。
因为灯光是明明灭灭的,轻微近视的亦绾又忘了带眼睛出来,隐约觉得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很熟悉。还没等亦绾瞅清楚,徐晟屿早就一拳向那男的揍了过去,只听得旁边那女的一声尖叫,徐晟屿却忽然一把揪住摔倒在地上的那男的的白色衣衫领子,所有的愤怒只在倾刻间便化为嘴边的那些咬牙切齿地低吼,“原来这就是你给我姐的生日礼物,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个没钱的穷小子而已,现在,你根本就不配拥有我姐那么多年的爱,这一拳,你给我记好了,带着你的小情人离我姐远点,最好,立刻,马上,滚……”
原来是林正宇和汤晶晶?林正宇不是跟菲菲说自己在做手术所以才没有给菲菲过生日,原来是颇有情调地在这赴佳人之约。
亦绾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怔怔立在原地的菲菲,只看见菲菲的脸颊忽然变得煞白,嘴唇在微微颤抖,可是下一秒,菲菲却收敛了所有的难看,毫不含糊地就抡圆胳膊狠狠地甩了汤晶晶一巴掌,五个鲜红的指印就那么鲜活地印在了汤晶晶苍白的脸颊上,她像是害怕似地往林正宇的身后缩了缩,没有正面还击,亦绾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林正宇却绕过徐晟屿一把就狠狠地攥住菲菲的胳膊,第一次亦绾从林正宇的眼睛里看出了那种喷薄而出的怒气,仿佛立马就会把菲菲燃烧一般,他气急而怒地低喝道,“一对疯子,你知不知道晶晶现在……”
菲菲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心心念念的男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她的心,就算是一段婚姻还会有七年之痒,可是菲菲却不离不弃地爱了他整整十年。
终究是两败俱伤,可是亦绾总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后来找过林正宇,他似乎很无奈地说过他试图像菲菲解释,可是她太过激动,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亦绾不想绕圈子,只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晶晶是你的病人?”
做为旁观者,亦绾似乎更清醒一点,一向爱美的汤晶晶是不会让自己那样面容憔悴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她黯淡的眼神以及不曾有过的像以前那般的骄傲神色。
林正宇微微低下的头忽然就抬了起来,在医院的走廊上,他一身白大褂穿得很是玉树临风,沉稳而内敛的气质,挺括的宝石蓝色衬衫的领子,这就是菲菲爱了十年的男人,其实亦绾总觉得林正宇没有什么变化,坚强独立,温文儒雅,却不太懂得怎么去哄女人的欢心。
他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一丝沙哑,显然睡得不太安稳,他淡淡地说道,“亦绾,这么多年,你始终都是这般清醒,看得透很多事情,可是菲菲太容易情绪化,我怕……”
“菲菲是爱你的,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因为太在乎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患得患失,我不知道你和汤晶晶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放不下的纠葛,但作为菲菲最好的闺蜜,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一声,不要辜负了菲菲。”亦绾很少打断别人的话,但为了菲菲,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不那么理智地做一回恶人。
窗外下着雨,窗廊下花枝摇曳,有雨珠从青灰色的檐脊落下来,湿漉漉的江南雨季,“啪嗒啪嗒”,敲得人心碎。亦绾想起林正宇说的那些话,汤晶晶得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也就是医学上说的“血癌”。曾经那样年轻而骄傲的副校长的女儿,世事无常,她想起她那苍白的脸颊和头上带着的浅黄色的帽子,手上扎的无数个青紫色的针孔。
因为化疗,那一头漂亮乌黑的头发就那么一绺绺地掉得所剩无几。汤晶晶没有亲兄弟或是姐妹,所以能够找到血型完全配对的脊髓的希望是非常渺茫的,几乎是等同于绝望。也许是生前最后的一个愿望,她苦苦哀求林正宇陪她在情侣餐厅里吃一顿只有两个人的晚餐。那晚她没有戴口罩,她稍微化了一个淡妆,却依旧脸色苍白。
她说,她希望她爱的男人能够记得她最好的模样,记得她曾坐在他的对面,坚强地不再掉下一滴眼泪。林正宇说着一段的时候,亦绾看见有盈盈的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晃动着,这个坚强而孤傲的少年,双手插在白色大褂的口袋里,身子抵着墙壁,眼泪瞬间就湿了脸。亦绾的心忽然就坠了下去。
他是爱着汤晶晶的,可是菲菲,他又到底能爱她几分?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谁输谁赢,可是爱的天平从来都不会公正地裁决出我们该何去何从,如此残忍,却又如此真实而鲜活地发生在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里。
亦绾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出医院,她独自一个人撑着一把蟹青色的伞走在细雨漾漾的街道上。这把伞是姚丞昊的,她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像握住了他的心跳声。熙熙攘攘的人群,交织在漫天的细雨丝里,冰冷而不断拔地而起的钢精水泥的建筑一幢幢地消失在自己的身后,在这个冷漠而如囚笼般的*都市里,从没有哪一刻她会如此地想念他,每个女人在爱的时候都会害怕失去,因为太过用力,所以难免会两败俱伤。她想打电话给菲菲,但他们俩的事情还是由彼此解决比较好,别人再怎么努力,当事人不肯回头也是枉然。
亦绾刚把从包里翻出了的手机想要重新塞回包里的时候,手机忽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她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经理打过来的,也许是因为经常意见不合,所以经理不轻易打亦绾的电话啊,迟疑了片刻,亦绾还是滑开了接听键,还没等亦绾开口,经理那一惊一乍的尖嗓子忽然就吵疼了亦绾的耳朵,她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一般地说道,“我说萧亦绾啊,萧亦绾,若论身材容貌姿色能力,你就是个甩大街的货,但偏偏还有两个那么出众的男人为了你搞得满城风雨,我说请假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原来钓着一个有钱男人还不够,还去勾引另外一个,看来这几年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亦绾听得是云里雾里,可是当小蛮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亦绾才忽然脑子里“嗡”地一声,报纸报刊本地财经频道的新闻都是她的负面新闻。
怎么会这样,绘有荷叶图案的雨伞上,一滴滴雨水顺着细细的筋纹滚落下来,滴在手机的屏幕上,瞬间就绽成了一朵白色的花。白色的花,红色的血,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骨肉里生生地剥了开来,如万箭攒心一般,她的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