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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人都有雏鸟情结,总是对“初见”两个字带有难言的情感。
过去的六年里,鹿言从来不会去回想安成星,以及和他有关的点点滴滴。
因为她知道,自己欠安成星的,下辈子也还不完。
如果说诺斯维亚对她是责任使然,席江对她是恩情难断,那么安成星对她,是彻彻底底的不求回报。
可她却不能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他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个和他相伴了十三年之久的女孩,早在高三那一年,就被她取代了。
享受了他的温柔的,只是个不能坦白的小偷。
而今后,她还会带着这个秘密,头也不回地从这个世界离开。
所以她还不了,还不清,也没有资格去还。
站在薰衣草花田中间的白色身影,终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片刻之后,他的温度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不带丝毫别样心思。
就只是一个坦坦荡荡的动作,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鹿言抬起眼,看见他眼睫上湿润的微光,肚子里打好的草稿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一看她,她就绷不住情绪,他越擦眼泪,她就越哭得停不下来。
就像这些年的委屈、煎熬、孤独和无望,都在这时候有了安全的出口,让她忽然好累,好想停下来,放空大脑,不再去考虑任何难题。
鹿言抽泣着,缓缓上前一步,抓住了他雪白的衬衫,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真的好丢脸呜呜呜呜呜。
安成星抬起的手颤了颤,迟疑了很久,才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他一下又一下地,抚顺了她的背脊,在她单薄的衣衫上留下了自己的温度。
玻璃花房内,薰衣草花田上,空气也变得柔软温和,包裹着无声依偎的两个人。
他们离相拥还有好长的距离,却又是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最靠近彼此的人。
鹿言哭得只剩抽泣的声音,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把他胸前打湿了一片,才从这种状态里抽离出来。
她从卫衣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抽着鼻子去帮他擦衬衫,但越擦那片湿透的痕迹就越大。
安成星轻声道:“别擦了,现在也擦不干。”
他安抚她的那只手早已经收回来,自然垂落着,矜持而克己。
鹿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但又想不起来了。
所以她只能笨拙地将纸巾团成一团,捏在手里,半晌后,又问:“那你要不给我吧,我帮你洗了再还你。”
这时候的她脑子还很迟钝,缓不过来,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再欠他更多了。
安成星顿时笑了起来,问:
“你要我现在脱下来给你吗?”
鹿言:“……”
啊,也不是这个意思。
安成星见她不说话,便真的抬手去解开衬衣的衣扣。
刚解开第一颗白色的扣子,鹿言就急急忙忙去按住他的手,大声说:
“不用了不用了,你待会儿回去换下来给我。”
“你在想什么呢,我里面当然穿了衣服的。”
安成星被她逗得一直笑,看着她的目光却始终柔软。
鹿言:“……”
她的脸不自觉地发烫,赶紧松开了按着他的手,转身指了指那边的大门入口,说:
“那你赶紧回去换吧,大晚上挺冷的,别感冒了。”
一时间,她连两人为什么在这里见面、那些准备要说的话,都给忘到了脑后。
安成星见她的语气轻快了很多,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其实他本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接下来的时间还那么长,他一步一步慢慢来,总能有机会跟她好好谈一次。
但今天的鹿言,实在是承受了太多东西了。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光,却还努力强撑着,咬着牙应付了这一顿暗流涌动的晚餐。
安成星知道,再不找个宣泄口,她就要撑不住了。
更何况,诺先生头上的那道伤口——
她心里应当也不好受吧。
“换下来给你?我很担心这件衣服还能不能要。”
安成星轻笑着打趣她,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她立马变脸。
“我给你洗衣服,你还嫌这嫌那的,你知道我的手是上了保险的吗!”
不只是手,她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包括头发丝,老威廉都给她买了终身保险,金额庞大得她出个远门都会让保险公司提心吊胆,掐着点给她打电话来嘘寒问暖,就怕她磕着了碰着了,那公司还不得破产?
鹿言对着他指指点点,一脸的“你不知好歹”。
她没有察觉,现在的她跟半小时前的她差别有多大。
她也没有发现,才短短半个小时,她就忘了两人之间六年的空白,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回到了当年。
但安成星将一切都收进了眼底,他微微笑着,始终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没有人会听见,他此刻用力跳动的心跳声,有多欢喜,多雀跃。
我哪舍得让你动手洗呢?
换了以前,安成星只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么傻的愣头青了,他看得见自己的处境,知道这个城堡里有多少人对她虎视眈眈,势在必得。
倘若到了现在,他还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可就太愧对父母给他的智商了。
于是安成星笑了笑,回答道:
“好吧,那我相信你一次。”
鹿言这才给了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连忙推着他的手臂,催促他:
“快点快点,再晚气温又下降了。”
这地方荒郊野岭的,大晚上是真的冷,她都放弃了美美的小裙子,穿成这样了,温度之低可见一斑。
安成星被她推着,哪怕还想再多争取几秒钟的时间,也只能顺着她往外走。
不能着急。
不能贪心。
他要对自己有信心。
两人走出玻璃花房,一前一后地往前面走,再过一个左拐角就接近大门前的绿植雕塑院子了,鹿言总算恢复了冷静,连忙拉住他的衣摆。
“安成星。”她开口时有些犹豫。
但安成星已经知道她的顾虑。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难做的。”他头也没回地说。
鹿言有些心酸,又有些安心,这让她生出了更多的难以启齿的愧疚。
她抓着他的衬衫衣摆,几乎要把它揉成一团。
迟疑了很久,鹿言还是心一横,开口道:“你要是想找我,用不着再去麻烦鹿雪,人家也忙着呢。”
这几天鹿雪见缝插针地拿电脑忙工作,鹿言都看在眼里,所以更加不明白她为什么非得上这个节目。
现在明白了,但又不敢去弄明白。
只要不说破,她就能当做不明白。
她也只能不明白。
在鹿言看不见的地方,安成星脸上的微笑变得深了。
他应了一声,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我知道了。”
鹿言见他还是这么好说话,也放松了下来,拍着他的腰,说:
“那你先上去吧,我待会儿去找你拿衣服。”
安成星挑了挑眉,终于回头看她,问:
“你不问问我住哪间吗?”
鹿言卡了一下,好几秒后才说:“那你在门口等我呗。”
她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知道,但是大家搬进来的时候都在同一层楼,想不看见也难啊。
反正就是,不能承认。
五分钟后,鹿言把自己的脸清理得毫无破绽,才装作散步回来,戴着耳机插着衣兜,直接进了一楼大厅,准备上楼。
却没想到遇见了坐在公共休息室里的的鹿雪。
她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工作,脸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听见脚步声才抬头看了一眼。
看见鹿言,鹿雪顿时笑了笑,跟她招手。
鹿言只好摘下耳机,走到沙发那边坐了下来。
鹿雪将编曲进度保存,就直接合上电脑,放到了一旁。
“抱歉,刚刚骗了你。”她看着鹿言说。
鹿言抓了抓脸,心想这要是需要道歉,那我得给你道歉一辈子,可能还都不够。
毕竟从鹿雪回到鹿家开始,自己就没对她说过一句真话。
以前是为了推剧情,完成任务,而现在就成了有口难开。
鹿言在心里叹了口气,对鹿雪道:
“你不觉得不划算吗?”
这是她第一次对鹿雪说真话,但鹿雪的表情并不意外。
“有什么不划算的?我现在事业有成,名利双收,爸妈身体健康,几个哥哥和我的关系也很好,我没有不满足的。”
鹿雪说的每个字都是真话,但这些话究竟花了多长时间她才明白呢,鹿言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吧。
鹿言冷不丁听到她提鹿家人,心脏像被一根针刺了一样,疼得她嘴唇发白。
爸爸妈妈,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
大哥二哥和三哥呢,他们还好吗?结婚了吗?有小孩了吗?嫂子们的性格好相处吗?
鹿言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过去的几年里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的问题,现在都像是潮水一样,波涛汹涌地朝她奔来。
但她不能问。
早在六年前,她就选择了抛下他们,如今还有什么资格问呢?
鹿言的手背上落下了一只温暖的手掌。
她抬起头,看到的是鹿雪干净的眼睛,和专注的目光。
“不管你想做什么,大家都支持你,但是鹿言,我希望你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不要像她一样,差点浪费了两辈子的时间来寻找这个答案。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一天之内,出现的第二个这么对鹿言说的人。
她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就起身上了二楼。
鹿雪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没有再试图去说什么。
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慢慢想清楚,旁人什么也帮不了,就像自己一样。
夜快深了,嘉宾们都在房间里休息,走廊上只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某间房的门口等待着她。
鹿言暂时放下了那些复杂的事,朝他走了过去。
听见她的脚步声,安成星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再确认一下,我这件衣服真的还能回到我手里吧?”
他促狭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鹿言顿时瞪了他一眼,两三步加快速度走过去,一把从他手中抢过了那件衬衫。
上面还湿着一大片,看到它鹿言就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脸上又烧了起来。
她恼羞成怒,抬头看着他,蛮不讲理地说:
“一件衣服而已,不还你就不还你,你还能怎么着?”
是啊,一件衣服而已。
她从他身上拿走了的,哪里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可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敢开口叫她还来。正相反的是,他宁愿她再回过头来,肆无忌惮地索取更多。
永远都不要还给他,才最好。
“那我得再买几件了,以备不时之需。”
安成星笑得坦然,一双眼睛里写的都是他想的,不遮不掩。
鹿言被他说得脸都红透了,还要张牙舞爪地反驳:
“买个屁,不需要!”
她说着就飞快转过身,一溜烟儿似的跑回了女嘉宾那边的走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房门,走进屋,再关上门。
以为这样就能假装无事发生。
安成星靠在门上,笑得藏不住声音。
直到对面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一身黑的高大男人走出来,用那锐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安成星温和地回以点头,从容不迫。
席江眯了眯眼,嗤笑了一声,关上门走出来。
“螳螂捕蝉。”他不咸不淡地落下一句话,从安成星面前走过。
安成星面色如常,温文尔雅地回了句:
“笨鸟先飞。”
席江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走廊,下了楼。
他可不是这帮矜贵的公子哥们,吃饱了就睡,无事可做。
一整个白天的时间都浪费在了无聊的节目拍摄上,晚上再不抓紧时间把落下的训练补回来,等回去以后就离退休不远了。
他还没存够棺材本,连老婆都没抢到手,可不能这么早退休。
回房间的鹿言一路跑进了浴室里,拿冷水洗了两把脸,才把滚烫的温度给降下去。
她的动静有点大,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助理文馨。
“小言姐,是你回来了吗?”
文馨从自己的卧室里出来,喊了一声。
鹿言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回道:
“我出去散步了,洗洗就睡,你先睡吧别管我。”
文馨总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拍摄的时候就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吃晚餐的时候也怪怪的,但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这么想着,文馨回卧室后就例行公事地给经纪人何玫打了个电话。
按时汇报情况是助理的主要工作之一,毕竟艺人大多都很任性,助理做不了主,经纪人要是经常不知道艺人的动向,到时候出了问题就晚了。
文馨也不是打小报告,就是说了句鹿言这两天不是很开心,让何玫知道一下。
何玫那边忙得要死,这节目的热度出乎所有人预料,公司都被吓到了,半夜紧急调动了宣传部和公关部起来开会,会议重点就是如何让鹿言在这档节目上逆袭翻身,实现口碑的逆转。
毕竟这么好的热度,不利用就太浪费了。
所以何玫根本没精力管鹿言的小情绪,只说:“她第一次这么高强度拍摄,不适应很正常,你多看着她一点,别让她乱说话就行了。”
好好一个美女,可惜长了一张嘴。
交代完何玫就挂了电话,继续回会议室开会。
里面两个部门总监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说为什么要让鹿言上这档节目,换成口碑更好的当家花旦陈絮语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另一个骂他没点长远的眼光,鹿言是黑红体质,在综艺节目上最容易制造话题,到时候赚到的流量轻轻松松能变现,她口碑差一点又怎么了。
两个人吵着吵着就站了起来,面红脖子粗的,其实都憋着半夜加班的火气。
“你这么护着她干什么?都说她有靠山,天天花钱给她撤热搜,哦原来就是你是吧?拿公司的钱给这个没脑子的擦屁股!我要跟老总汇报,资源分配严重不合理!”
另一个被泼了脏水的总监立马就火了:
“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公司里这些话是能说的吗!我老婆都要跟我离婚了,你们还他妈在这里造谣!”
何玫没想到这就吵起来了,赶紧去劝架:
“刘总监,您消消气,张总监花钱撤热搜这事儿,我跟你保证,绝对没有。咱们公司那么多艺人等着吃饭呢,哪会把资源全放在一个口碑这么差的新人身上?”
她是真的没说假话,也不知道哪来的风言风语,说鹿言背后有靠山,天天为她撤热搜。
就拿前两天的陆以衍那个热搜来说吧,百分百是陆以衍自己让撤的,她早就懒得去挽回鹿言的口碑了,怎么可能会花这个钱。
刘总监摆明了不信,“你说没撤热搜就没撤?前两天我跟后浪他们陈经理吃饭,可是亲耳听到的他说鹿言有靠山,只要她黑料一上去,就立马有人找他们撤热搜。”
何玫愣了,张总监也愣了,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儿可能不对劲。
张总监立马问:“你说老陈亲口说的?”
“不信我今天组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去问!”刘总监气得脸都发红。
何玫眉头一皱,立马道:“两位总监放心,我马上去查一下,明天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手底下艺人太多了,自从鹿言口碑变差,让她失望后,她就把精力放在了更好的苗子上,没怎么留意过这些。
但要是陈经理说的确有其事,真的有人一直在为鹿言撤热搜,那个人却不是公司里的人……
何玫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从业这么多年,自己还没出现过这么大的失误,鹿言,你可真行啊。
然而此时的何玫还不知道,这一查不要紧,查到的东西却很要命。
——鹿言的背后,哪里只有一个“靠山”?
而最大的那个靠山,就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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