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后日谈（7）

宋葬沉默了许久,幽幽开口：“殷臣，你不觉得你的知识储备范围，太宽广了吗？”

“嗯？”殷臣不解。

“有些知识你天生就知道,我有可能永远不知道,这是投胎方向导致的眼界差距，”宋葬捏紧他湿润的胳膊,理直气壮，“所以解释清楚一点,云里雾里的我听不懂。”

很有道理。

殷臣若有所思，将宋葬的手也拉进热水里泡着,想了想：“你记不记得那些仙侠世界里，通常都有天道和道祖的存在？

“它们会有意识地把控种群力量平衡,干涉万事万物的成长事态,让世界维持稳定。”

宋葬缓缓点头,表情逐渐严肃：“所以，地球也有天道吗？或者维持秩序的阴曹地府？”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天道，但它其实只是规则之力的表现手段。每一个星体,无论大小，都会有维持秩序的‘天道’。规则无处不在,通常也无人知晓。”

殷臣说，仙侠世界能察觉天道的存在,说到底也是因为修行之人感悟天地的方式,非常特殊，相当于为人类开辟出一条崭新的进化途径。

当修行有成,甚至羽化飞升，所谓“仙人”的感知力度将拔高到人类不可想象的地步，因此超脱了普通生命的认知和视野,但又无法做到全知全能地理解一切【未知】，所以只好把自己感悟到的规则之力，定义为——天道。

宋葬大概懂他的意思了，但依然不解：“可规则本身为什么会出现呢？它在最初是如何成立的？

“其实我最好奇的就是这一点，任何已存在的规则都应该由某种有智慧、有能量的意识所创建，并严格执行……”

“不一定。”

殷臣忽然打断：“你知道吗，你所在的这一宇宙本身，也可以被看作一种生命个体。虽然人类不这样认为。

“人类所认知的宇宙，并非我所诞生的时空，除了我们所在的世界，仍有无穷无尽的独立世界。如果你把宇宙当作一个又一个相仿的生命体，并进行具象化解读……

“从地球所在的宇宙来说，现存的所有星系、星体，以及一切被它们蕴含在内的生命与物质结构，其实都可以被看作宇宙【体内】的器官、神经系统和细胞。”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那意思。受不了了，那我现在要吃宇宙的烤细胞。”

宋葬是真的听饿了，他迅速打开便携烧烤架，将提前准备的腌制牛肉和鸡翅整齐地码了上去。

发红的炭火偶尔发出几声轻响，与碳酸汽水涌动的细微爆裂声，形成微妙共鸣。

在鸡翅两面厚厚刷上一层蜂蜜，食物的香气很快便开始四散蔓延。

殷臣接过宋葬递来的贫民版莫吉托，喝了一口，继续给他解释：“很简单的例子，人类从出生开始经历成长、生病和衰老，灭杀病菌，将无用的细胞排出体内，不断进行新陈代谢，有完整而稳定能量循环。

“与之类比，当你把宇宙也当作一

种生命，你会发现，宇宙的寿命也有极限，也同样会经历类似的循环周期。只不过结构体系差异太大，周期时间拉得太长，人类根本没有完整观测一切变化的能力。”

殷臣想了想，又再次强调——人类连仔细观测一粒“宇宙细胞”的生命周期，也很难做到。

几十几百亿年的代谢期，让寿命足够漫长的殷臣也感到震撼。

宋葬翻动着色泽逐渐金黄的鸡翅，思考片刻后猛地抬头：“比如太阳是一颗细胞，但它的诞生和灭亡，大概永远都和人类扯不上关系……”

“没错，”殷臣抓起浴巾，将打湿的黑发随意擦到半干，慢条斯理站起身，“也许在人类眼里，很多物质都不能算作生命。但在我看来，它们不仅是生命的一种表现形式，并蕴藏着可以被我掠夺吞噬的特殊能量。”

有能量，有循环，有特定的变化和生死周期，哪怕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都能被当作独立的个体。殷臣吃石头也可以维持生机，但没必要。

晶莹水珠泛起残留的热意，顺着他冷白的侧颈胸腹一路向下，宋葬愣了片刻，红着脸小声说：“宝宝，要不你先穿件衣服再说话？”

“我身上还有哪里你没看过？”

殷臣毫不在意地跨出浴桶，将浴巾围在腰间，湿漉漉地接替了宋葬的厨师位置。

“总而言之，只要记住两件事就好——规则之内皆可为。绕开规则的漏洞，也可以为所欲为。

“你的爷爷奶奶来自另一个时空，如果暴露在大众视野，容易被熟识的好友发现破绽。一旦有普通人意识到，他们来自未来，地球的时空秩序就很可能因此产生混乱。

“但只要藏匿在锦苑606号房，他们就能继续强行伪装成过去的自己。换句话说，就像潜入人体的病毒，伪装成组蛋白或DNA等物质，便足以骗过免疫系统的侦测。”

季家二老已经这样躲藏了许多年，没有出现任何风险。

直到……宋葬的突兀拜访，挑动起他们本就敏感脆弱、惶惶不安的神经。紧随而至的失控与惨剧，就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连串垮塌而下。

宋葬若有所思：“所谓规则，就是地球的免疫系统。我怀疑未来的人类也已经发现了规则存在，所以才能找出不止一种钻空子的方法，比如……无限游戏。”

毕竟，游戏玩家的身体和精神强度，早已超越了正常人类的极限，若是让头部玩家联手，甚至可以直接将地球毁灭。

按理来说，这种过于恐怖且不合理的变强方式，是地球秩序无法容许的，除非有规则漏洞。

就像不断研发出的航母火箭，□□核弹，作用于人体的营养补剂和兴奋剂，在古人眼里也犹如不可理喻的神迹……

无限游戏，在如今看来确实不可思议，但也同样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完全可以被归类为【合理】的进步手段之一。

利用人造游戏的能量让自己变强，是完全符合规则的。哪怕这些能量来自遥远的未来……但谁会知道呢？连玩家群

体也不知道。

只要秘密从未真正流通，悄然存在于地球的无限游戏，就可以完美躲避“免疫系统”的追捕。

唯一的危险点在于，当今地球的科技发展，还远远没有达到未来人类的水平。

如果被普通人察觉到玩家力量的恐怖，甚至知晓无限游戏的存在，世界混乱不可避免，偌大人类社会的秩序都有可能因此改写。

在这一瞬间，宋葬忽然明白了那些严苛游戏规则的重要性。

如封嘴令般的抹杀限制，不是恶意威吓。虽有残酷的选拔机制，但也是对整个玩家群体的严密保护。

他们不能知道游戏规则的真相，但也不能对来透露当下已知的信息，这样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稳定，在至高规则的巡视中藏匿形迹。

设计出无限游戏系统的人们，必然是天才中的天才，思虑无比周全，且实在是用心良苦。为了拯救人类于危难，不知熬废多少心血，才终于创造出如此强大的虚拟世界。

宋葬越想越是心中震撼，再一想到他和殷臣都“欺负”过游戏系统，心情逐渐变得有些尴尬。

但他也没办法。

殷臣递给他一串鸡翅，幽幽说：“所以，你以后绝对不许再和系统产生矛盾，万一你再打穿其他时空通道，让这世界跑进来几匹奇美拉型的阴暗生物……那事情就麻烦了。”

“奇美拉型的怪物都很强吗？”宋葬好奇。他在游戏里也没怎么见过。

“弱的很弱，就像热狗一样，随便什么核武器就能打死，”殷臣揉了揉腿边酣睡的小狗，从回忆里搜寻曾经的画面，“但强者能碾压所有伪神级别的boss。

“它们会集一切强悍生物的优势特性于一身，结构完美而精密到极限，毫无弱点，甚至能以极高维度的姿态存在，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连集合体也被暴打过，凄惨得控制不住自身体型，险些被藏于暗处的捕猎者肢解吞噬。

宋葬恍然：“懂了，抗性和物理防御的双重毁灭性打击……还好咱们宇宙没有这样变态的家伙。”

当然，殷臣对他失控的担忧毫无必要。

哪怕他死了，殷臣也不会轻易死去，能从微小细胞和碎屑中诞生出新的躯体，令宋葬感到极为安心。

一步步探索出无限游戏机制的动机，更是让长久悬于空中的石头落了地。

现在他对生活非常满意，对殷臣火候完美的烧烤技术……更是满意到了极点。

不愧是拥有火焰形态的恐怖存在，金黄焦香的鸡翅表皮淌着蜜，肉质细嫩多汁，美味至极。

两个大胃王边聊边吃，一口气吃了别人三顿的肉量，头顶明媚的太阳才缓缓浮于天际，勾勒出橙紫摇曳的绚烂霞光。

“要去看你奶奶吗？这是最后一面。”

殷臣赤着上身收拾了食物残余，懒洋洋扣好衬衫纽扣，这才漫不经心偏头问。

“她还没出事，”宋葬瞥了眼手机，护士半小时前报过平安，“要不我们先睡

觉？”

“睡荤的？”殷臣挑眉，又把扣子解开一粒。

“……宝宝你不许再学人类说话了。”

“所以睡不睡？”

“必须睡。”

露营区里气氛旖旎，两只小狗被茫然地赶出帐篷，趴在共享的牛骨头面前面面相觑。

而医院里的氛围却截然不同。

被打了镇定的季老太，正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遮天蔽月的墨黑羽翼上幽光流转，纤细美丽的少年悬浮于血色夜空，没有眼白的黑眸一点一点化作恶魔般鬼魅的猩红重瞳。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与裂口，深可见骨的血肉组织如千万蔷薇盛放，又被无端从体内涌现的诡谲鎏金逐一填补。

不，不仅是一只右手。

他近乎完美的人类肉|体在不断崩溃、毁灭又增生重组，迅速开裂的白皙皮肤里溢满璀璨夺目的繁复金纹，与少年身后庞然可怖的墨黑翅膀交相辉映。

就像某种遥远而古老的晦涩法阵，在人体中达成了完美盛大的堕天使召唤仪式。

少年缓缓垂眸，鸦羽般的浓密睫毛浸着湿意，再抬眼时，赤色重瞳摇曳起冰冷漠然的杀机，身后蓦地垂下了一条色泽凛然的妖冶蛇尾，如奢美宝石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犹如擅自降闯凡间的邪恶神灵。

他根本不是人。

他已不能再被称作是人。

躲在防空洞里因恐惧而颤栗的人类，陷入漫长绝望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