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时间过去那么久,证据早就湮灭于尘烟之中。
更何况,这一切都只是夏木繁大胆的猜测而已。莫老大八年前杀人,现在再次出手,难道就一定都是因为黄仲良在外面生了儿子?儿子就那么重要?
冯晓玉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唉,可惜尸体已经火化,不然可以检测DNA。”
范阳平听到冯晓玉的话,陷入了沉思。如果能够通过DNA检测,发现黄仲良与黄永康的儿子之间是父子关系,那莫老大杀人动机就十分明确,灭门惨案的证据就有了,可是尸体早已火化……
突然,范阳平眼睛一亮,兴奋地站了起来,大声问:“DNA检测是不是用头发也可以?”
龚卫国点了点头:“对,带毛囊的头发、口腔粘膜细胞、血液都可以。”
范阳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着桌子:“哎呀,杨法医啊,杨法医,没想到你的这个坏毛病,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杨法医?坏毛病?
夏木繁几个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笑得喘不上气来的范阳平,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等范阳平收住笑容,最没耐心的龚卫国赶紧追问:“老范,你在笑什么?这件事和杨法医有什么关系?”
范阳平说:“咱们不是要找证据吗?杨法医那里有!”
龚卫国问:“杨法医?是你们省厅那个出名的美女法医吗?”
“对呀!”范阳平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这才将前因后果慢慢说来。
杨法医名叫杨文静。毕业于南方科技大学法医学专业,八十年代初分配到宛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那个时代法医奇缺,她是科班出身,胆大心细,很快就在多起刑侦大案中崭露头角。
杨文静对待工作热情很高,只有命案发生必定冲在最前面,不怕苦、不怕累,但她有一点比较执着,凡是她解剖过的尸体,只要确认为他杀,杨文静必定会取下一缕带毛囊的头发收进证物袋,整整齐齐归档整理放在办公室的文件柜里。直到凶手归案,这缕毛发才会焚烧以慰死者亡灵。
黄永康灭门惨案是杨文静独立负责的案件,历经三个月的侦查,最终一无所获。一家四口的毛发直到现在还存留在杨文静的文件柜里,而这起案子也成为了杨文静从业生涯中最大的遗憾。
从此之后,杨文静愈加工作努力,接连破获了数起案件,不到40岁已经成为了省厅的刑侦专家。
范阳平曾经与杨文静共事多年,当然知道杨文静这个职业习惯。当初刑侦大队的人都觉得杨文静这个人很“怪”,光是想想她收集死人毛发放在文件柜里,就有点心里毛毛的。谁知道,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听到这里,夏木繁不由得对杨文静不畏人言、孜孜不倦的职业追求感到深深佩服。法医嘛,整天与尸体、死者打交道,哪里会害怕死人毛发?杨文静这个习惯,恐怕也是担心案件成为悬案,所以才收集DNA信息吧?
有了这一缕头发,就能够验证孩子与黄仲良是否存在血缘关系。
想到这里,夏木繁抬眸看向范阳平:“那还等什么?赶紧给杨法医打电话吧。”
范阳平拨通电话,话筒那头传来一个冷静的女性声音:“你好,什么事?”
等范阳平将事情说完,杨法医有片刻的沉默,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声音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兴奋:“好,这件事情交给我,三天之后我就会告诉你们结果。”
范阳平没有想到事情的进展如此之顺利,搓着手对夏木繁说:“杨法医愿意帮忙,那真是太好了,接下来我们就可以专心找瑞瑞了。”
紧接着,夏木繁等人开始对黄仲良的兄弟姐妹进行排查,很快就有了反馈消息。
黄仲良的哥哥黄伯忠今年五十六岁,生有三女一子,儿子结婚之后生了两个女儿。他以前以打渔为生,后来浣城建市,他所住的小渔村被拆迁,拿了一大笔拆迁补偿费后在渔晚镇盖房子安下了家,每天闲着没事就喝喝茶、听听曲,日子过得很逍遥。
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是至今膝下没有孙子。
黄伯忠是个老古板,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在他看来,如果没有个男孙,那他这一枝就绝了后,将来死了没脸见列祖列宗。
黄伯忠一直催儿媳妇再多生几个,超生罚款他来出。偏偏事与愿违,儿媳妇生完两个女儿之后就没了动静,这让黄伯忠很焦虑。
渔晚镇派出所的同志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前天黄伯忠在镇上摆酒,请了镇政府几位领导吃饭,说是捡了个孩子,想给孩子上户口。
夏木繁问:“捡的?”
范阳平耸耸肩:“听他邻居说,的确是捡的,一大早不知道是谁放了个孩子在他家门口,白白胖胖挺可爱。”
夏木繁再问:“多大?”
范阳平道:“一岁左右,还不会走路。”
冯晓玉看向夏木繁:“组长,你猜对了!这个孩子肯定是莫家人偷偷放的。如果不是我们知道莫老大杀了白佳萦,恐怕也会怀疑黄仲良去母留子,偷了孩子回来寄养在大哥家里,至少孩子姓黄,是不是?”
孙羡兵感叹了一句:“这个莫玉华好深的心机。”
冯晓玉却有些庆幸:“不管怎么样,至少瑞瑞还活着。”
范阳平提醒道:“先别高兴太早,也许那个孩子是他们买来的?”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人口买卖,也得抓起来。”
第二天一早,所有工作准备就绪。
鱼碗镇派出所。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身穿着一套黑色唐装,看着像一个富家翁。他手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快步走进派出所的大门。
老人是黄伯忠,他身后跟着的的儿子黄强一脸漠然,儿媳妇唐香柳面容愁苦,表情中有些不情不愿,明显并不想过来。
户籍科的老钱迎出门来,伸出手来热情的打着招呼:“黄老先生你来啦?请进请进
。”然后就将这一家三口和孩子,领进户籍室旁边的一间小房子。
黄伯忠见民警态度热情,以为是自己请客送礼派上了用场,趁着老钱转身拿资料时看了一眼站在身后一言不发的儿子:“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
唐香柳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什么好日子啊。您要是这么盼着传宗接代,干嘛要把孩子记在我们的名下,直接记在你名下当儿子一样,等他生了孩子,不一样也是您的孙子?”
黄伯忠瞪了儿媳妇一眼:“你懂什么?这孩子又不要你养,就记在你名下,算是我黄安忠的孙子,你们如果将来生了儿子,那这个孩子随便你们怎么对待他。但如果你们没有生儿子,那这个孩子就能替我们黄家传宗接代。”
儿媳妇有心想要反驳几句,但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狠狠地拧了老公一下,表达内心的不满。
老钱接过黄伯忠递过来的户口本,装模作样的询问着一些问题:“孩子叫什么?什么时候出生的?怎么现在才想着上户口啊?”
黄伯忠忙解释说:“这不是要计划生育嘛,我儿子儿媳妇偷着生了孩子,怕罚款,一直不敢上户口,现在孩子满周岁了,想着不能太委屈,所以来上个户口,如果要罚款啊,我们家出。”
老钱早就得了吩咐尽量拖延时间,故意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计划生育罚款不归我们派出所管。孩子的准生证带了没?”
黄伯忠一听还要准生证,以为老钱拿腔做调是想要好处,便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塞进老钱手里:“您通融通融,这不是魏书记打过招呼嘛,能不能上户口还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
老钱在这边和黄伯忠一来一回的说着话,小屋外的氛围却十分紧张。
雪糕兴奋的瞪着大眼睛,吐着舌头,吭哧吭哧的发出声响。要不是夏木凡叮嘱过,不准乱喊乱叫,他早就开始狂吠了。
【瑞瑞!那就是瑞瑞。】
【我闻得出来,那人手里抱着的娃娃就是瑞瑞。】
【快快快!把瑞瑞救回来啊——】
夏木繁扣住狗绳,压低声音对范阳平说:“那个孩子就是瑞瑞,可以行动。”
范阳平看一眼雪糕,立刻带人冲进户籍所旁边的小屋。
黄伯忠和儿子、儿媳妇吓了一大跳,立刻站了起来。
黄伯忠第一时间看向老钱:“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客也请了、钱也送了、招呼应该打到位了,派出所同志应该顺利给娃娃上户口才对,怎么现在突然闯进来一堆警察?
范阳平道:“你们涉嫌一起儿童拐卖案,请跟我们走一趟。”
“拐卖?”黄伯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紧紧抱着瑞瑞,“这孩子是我儿媳妇生的,是我的孙子!”
唐香柳将丈夫往身后一拉,抬手指着黄伯忠,立马撇清关系:“这事儿跟我没有关系,都是他干的,孩子是他捡来的。”
警察一来,黄强便知道事情不太妙,只怕这孩子来历有问题。
他看着父
亲,声音里带着埋怨:“爸,我都说了现在已经是新社会,男孩女孩都一样,咱家又不是有万贯家财要继承,干嘛非要替别人家养孩子?”
夏木繁走到黄伯忠面前,伸出双手:“把孩子给我。”
黄伯忠却死死的抱着孩子不肯撒手:“这就是我的孙子,是我老黄家的孙子,你们谁也不能把他抱走。”
唐香柳反应快,上前一把将孩子夺了过来,送到夏木繁手中:“这孩子本来就不是我的,你们赶紧把孩子抱走。”
夏木繁接过孩子,看着那胖乎乎的脸蛋,知道孩子并没有受苦,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黄伯忠一家三口被带到刑侦大队审讯室,直到此时此刻黄伯忠才后悔不迭,努力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警察同志,我这也是猪油蒙了心。我没有男孙,没人传宗接代,正好有人往我家门口送了个孩子过来,看他长得白白胖胖挺可爱,就收养了。你想啊,我要是不养,这孩子说不定会卖到穷山沟里,还不知道会受多少苦呢。我们家里条件还可以,吃饱喝足没问题,这孩子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将来继承家业,这对孩子来说也是件好事,对不对呀?”
夏木繁一拍桌子:“这孩子有父有母,谁知道你是不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黄伯忠拼命地解释,可是偏偏夏木繁充耳不闻,他眼见得说不清,只得垂下头来:“这事儿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我儿子、儿媳妇没有关系。你们要抓我们坐牢就抓吧,能不能把我儿子、儿媳妇他们放了?”
夏木繁冷笑一声:“都给我留下来吧。”
从黄伯忠、黄强和唐香柳的口供来看,瑞瑞的确是他们在家门口捡的。原以为是被人抛弃不要的孩子,却不想是莫家人给黄家人下的套。
但是,这也足以证明,莫玉华与黄仲良面和心不和。
三天之后,杨法医的DNA检测结果出来。
范阳平没想到夏木繁的猜测竟然成了真,当下一拍桌子:“妈的!黄永康的儿子不是他的种,是黄仲良的。当初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从这个方向查一查?”
冯晓玉安慰范阳平:“88年的时候DNA检测技术还不成熟嘛。”
龚卫国叹了一句:“幸好杨法医存了档!”
夏木繁很冷静:“可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