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近市场开拓部的生意不是很好做。

当初明明是打听到了这个部门是最容易出业绩的部门才托了关系把自己送进该部门的小队长A回到舰艇上的单人宿舍后,在水槽前掬了一把冷水泼在脸上。

还好机甲坏得不厉害，扫描下来需要检修付款的数额不多，也就小半个月的工资。

小半个月的工资。

……也就。

小队长A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在浴室打光下显得阴影很多、皱纹渐生的憔悴的脸，还有眼下显得浮肿的黑眼圈。

那个改造人巡海游侠神出鬼没的又像是无处不在,每一次出现都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麻烦,从他的枪口下逃生就已经是运气了。

小队长A心想还好他因为怕死，先前每一次安全训练的时候都毫不含糊甚至还会给自己加练。

巡海游侠……但愿他不要再碰到那家伙第二次,那可真真的是一条疯狗啊。

小队长又在脸上抹了一把，从冰箱里面拿了一瓶冰水，然后瘫坐在了小客厅的沙发上头。

他虽然能够单租一套宿舍，但是这套宿舍也确实逼仄。

唉,但是就算这么逼仄的宿舍,其实也很不好租啊。

尤其是这个月的房租，在修补了这套机甲之后,他的钱就不太够了，交完房租之后呢……这个月可能就要吃土。

其实如果是工资要花去补机甲也就算了,不是第一次了。

关键问题在于,分成和灰色收入都没了。

原本这些钱在他的收入中占据了很不小的比重,让他原本要过得紧紧巴巴的生活变得宽裕了不少。

但是最近……

小队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沙发另一边拿起充电充满了的全息头盔,戴到了头上，然后，打开了《精灵世界：最后的契约者》。

他当然知道，魔芋爽工作室的游戏把他们的名声真的毁烂了，现在星网上到处都在讨论市场开拓部做的事情——一开始还是针对整个公司的，但是后来社区中的风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带的,其他几个部门全都被捞了起来，就只留下市场开拓部一个部门在下头沉沦。

这个名声一差下去，原本很多的合作都暂停了，交接的时候，原本合作伙伴脸上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和手上一边说着“应该的应该的，跑这么一趟辛苦了拿去喝点茶”一边递过来的信用点就都没有了。

唉。

但是，哪怕如此，他仍然还是很喜欢魔芋爽工作室做出来的游戏。

游戏里的世界真美好啊……一想到游戏里的队友还在等着自己出发冒险，小队长A就会在上班的时候格外认真，力争不让自己的工作出现任何需要他加班的纰漏，从而实现及时到家、尽早躺在沙发上开始玩游戏的目的。

而且……

主管真的做过那种事情吗？

和钻石不一样，在公司号称变色龙的市场开拓部主管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是个会出现在很多

场合的人。

他年轻，有拼劲，很擅长把人说得热血沸腾，狂热地将“一切献给琥珀王”的口号扩张得哪里都是，而且他不仅仅会喊口号——如果将不道德的这一面给剔除掉，只看他达成的成果，那么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其实是个相当成功的商人。

很多人愿意跟着他，是因为他确实厉害，是一些人的偶像。

小队长A原本是打算不想这些了。

想这些有什么用，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队长，和这些上头的大事难道扯得上关系吗？

还不如游戏里面看看精灵，再去和那群在沙漠中骑着骆驼，怎么看怎么帅气的队友一起探宝。

但是，这种事情是不能开头的。

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再收住，一旦开始想那些东西就很难不出神，明明已经进入了游戏，坐在沙漠中难得的绿洲旁，那临时搭建起来的非常有地区特色风格的帐篷中，端着一只刚开的椰子喝里面汁水的小队长A非常心痛。

心痛在于他终于还是将那些肮脏的，工作上的事情带进了精灵世界这篇纯净的乐土，也在于他现在竟然无心继续探险，满脑子都是和队友们没有关系的事情——这多少也能算是一种背叛了。

人果然还是不能完全不管现实中的事情啊，纯粹沉浸在虚拟世界之中虽然美好，但这也做不到啊……毕竟会惴惴不安。

小队长A站在自己的角度得出了个如果被星期日看到，一定会掏出笔记本来记录下来的结论。

不过，开始想归开始想，能够想出答案什么的……那确实有点想太多了。

小队长A要是真的有从这整件事中抽丝剥茧，意识到现在的市场开拓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的能力的话，他先前也不至于在给上面的人塞了不少钱之后仍然卡在小队长这个职位上。

起码也能提升到能够租得起七十平米单身公寓的水平吧？

所以他想了半天之后也只想出了个：如果主管真的做了这种事情，那么主管确实还挺丧心病狂，以及如果主管真的做了这种事而后如《精灵世界：最后的契约者》的剧情中那样，引来了氏族遗孤的报复……那他是不是要避免自己成为那条被殃及的池鱼啊？

小队长A虽然不够聪明，但是胜在对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有数——这一点就够他比别人优秀一层了——他知道自己和这些事情没关系因为他没有丢过道德良心，好吧，丢过一点，比如说受贿和行贿，但他还不至于弄到人命这种程度，把人弄伤也是没有过的。

小队长将手中沉甸甸的椰子里头全部的水喝完，吸管戳着已经干了的底部，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要不，从市场开拓部跳槽了算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紧紧地扎了下来。

战略投资部那边就还不错啊，至少最近一年，明面上最风光赚钱的生意全都掉进了他们的口袋，别的不说：他现在都还在给魔芋爽工作室交钱呢。

这些交出去的钱，有不小的比例是

要给到战略投资部的！

况且吧……战略投资部那边的那位托帕总监()，确实是整个公司风评最好的总监?()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就算是再怎么样的公司黑，都只能说一句托帕不离开公司这个整体环境，早晚会被近墨者黑，而没有说现在的她有什么不好。

哦对，其实砂金总监好像也很好，之前公司打工人匿名群里面发了几条消息，说的就是砂金总监在回收匹诺康尼的项目上完全是自己冒风险，没把手下的任何一个人推出去当炮灰，实在是和表面上看起来的不同，这道德水平真的……

该说不说，那位身上最大的不好大概就是绩效面谈。

……怎么可以绩效面谈呢！

小队长A想到这里，知道自己的内心其实已经有了偏向。

他想要跳槽，趁着打击还没有太多地影响到他身上来的时候快点拯救一下自己的未来。

小队长想到这里，将椰子和用叶子卷起来做成的吸管放到一边，豪迈地掀开了帐篷帘子走到外头，张开双臂迎接沙漠中灿烂得有些过分了的阳光：“朋友们，出发！”

他明天就去写一份跳槽申请！

他的伙伴从他背后“啪”地一声将一顶大大的、连着防晒布的帽子盖到他头上：“那么大的阳光，你直接对着晒，不觉得自己有病吗？”

“啊哈哈，”小队长笑着转过头，“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他套上了遮阳帽，将帽沿上垂下来的防晒布盖到了肩膀上。

*

小队长A的辞职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队长而已，这样的人在市场开拓部里头要多少有多少，所以调岗的申请确实也没有被拦着。

小队长A发现和自己一样的人似乎还有不少。

……这都不拦？

如果是放在以前，小队长A会觉得合理，因为市场开拓部是个好去处，想要来这里的人太多了，里面的人随便往外走，随便都行，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外面还有好多萝卜排着队在等，总之是不可能缺人的。

但是现在，最近这几天，小队长A看着部门里面新人的脸比起往年少了好多。

去年这个时候，他手下的队伍里多了多少新面孔来着？好像快要十几个，今年才两个。

这要是再宽出严进的，会不会到最后直接没人给这儿干活了？

小队长A摇晃了下脑袋，他不想了。

之前想是因为他被包含在了市场开拓部这个大体之内，而现在他很快就要离开了，那还有什么好想的。

这个部门未来怎么样，那是上面那些主管总监们才要考虑到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小队长A的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确实不够好——他转进了战略投资部没错，职位级别也没有变化，这是他想要的，是很好的。

但是没能去到传说中最温柔的，哪怕是下属在上班前喝酒也只会被轻飘飘骂一句然后让滚回去写检讨的托帕总监，而是去了那位真的会绩效面谈的砂金

 ()总监那边，却又让小队长A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

他也不是那种很会干活的卷王，他就是个能躺平就躺平的普通废物啊，这绩效面谈……天晓得他能做出点什么东西来呢。

小队长A怀着这样紧张的心态，走进了战略投资部的大门。

最近转部门的人稍微有点多，于是也给像是新人那样安排了对接的同事，帮忙熟悉一下部门，顺便带着到处走走。

来带小队长A的是一位和他职位差不多，也就是现在没有穿着机甲出外勤的女性，戴着一副很圆很圆的眼镜（如果让星看到的话她大概会怪叫着发出“佩~拉~姐~姐~”这样的声音），脑袋上扣着一顶鸭舌帽，上面的logo分明是《这个恋爱是非谈不可吗》里面的五个男主的侧身剪影。

小队长A是魔芋爽工作室的铁杆粉丝了，他虽然不玩恋爱游戏（因为不想看到自己性转后的模样），但是会在社交媒体上刷相关的游戏视频，对于那五位人渣的颜色也了解得很，于是一眼认亲。

认亲当然是很愉快的，尤其是当小队长A说了自己先前还在市场开拓部之后，被认亲的小队长B忍不住发出了打点计时器一般的笑声。

她笑完之后，拍了拍小队长A的肩膀：“来对地方了朋友，我们砂金总监虽然不是完人，但是有一个对我们这群玩家来说堪称无法拒绝的优点。”

小队长A好奇地凑了过去：“是什么？”

小队长B：“魔芋爽工作室每新出一款游戏，或者更新一次DLC，部门群里就会发一次调查问卷，每个人填写自己想不想要，最后砂金总监会按照统计下来的数量买好游戏了给我们，从《精灵世界：王者归来》开始，我就没在魔芋爽工作室的游戏上花过钱——哦，周边联动什么的还是会买的，这个砂金总监就不报销了。”

小队长A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卧槽，这么好？！”

不是，那这样的话……魔芋爽工作室已经预告了，《反抗之潮》下周发售，而没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军械对抗，纯粹就是大逃杀的新游戏已经在研发过程中，很快就要在玩家中抽奖进行内测，而且据说《精灵世界》很快就要出同系列卡牌游戏了……新游戏真的很多！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老鼠掉进米缸里的幸福。

“对，是这样！”小队长B完全是因为工作场所不能太过吵闹而努力压低着声音，她实际上也很兴奋，每次说到这里都会非常兴奋，“其实吧，说个八卦啊，别担心，至少咱们这儿谁都知道。”

她也没有更进一步地压低声音，也没有凑到小队长A的耳边去和他悄悄说，而是直接讲：“总监和魔芋爽工作室制作人在谈。”

小队长A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谈合作吗？这个我知道，《野火》这个项目的前瞻里面不就说了，战略投资部一开始给了魔芋爽工作室投资，现在也把这笔投资给到复兴中的雅利洛六号？”

有了投资谈合作，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什么问题？

小队长B：“不是那个谈。”

小队长B：“是恋爱的那种谈，懂吗？会约会会拉手逛街还会朋友圈发照片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的那种谈。”

小队长B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有礼貌了，她甚至都没有说出“打啵kiss还躺在一张床上”这样的话。

小队长A：“卧槽，原来！”

做为男性，他对暧昧的气氛其实没什么感觉，算是非常不敏感的那种。

“所以其实《野火》直播那次没有下台而是在一边等着其实是因为在谈吗？”

小队长B这一次真的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她转头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关注这边，然后说：“是这样的，我们部门里面有一个磕学家小组，大家分析的结果是那会儿他们应该在一起度假，可能是在等着一起……咳，一起回去。”

磕cp的姐妹之间当然可以有很多暴论，像是组内暴言的时候甚至会发出一句诸如“不如我们一起造反吧，把砂金总监绑去仙舟联姻，届时我来当这个总监，保证大家每天都有新鲜的青金石cp饭吃”。

但是如果对一个部门新人，还是个男性，那么她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要收敛一点，至少……含蓄一点。

就不要把尺度拉到什么一箱套然后一只手指着箱子说“你们今天晚上把它用完”的表情包那样的高度了。

“哦对，八卦等下班之后再谈就好了，我先给你讲讲上班的东西，不过要是我一不小心歪了你得提醒我，啊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太息息相关了——就比如说下班。我们这边下班不算很晚，反正晚上八点钟之前是要清场的，愿意回去加班干活，或者工作没做完的，就都回去做，办公室不留人。”

小队长B：“以前还没有这么严格的执行，所以九点多十点也还能看到有人在加班，但是现在就真的还挺严的，考虑到总监有些时候会带头早退，我怀疑是不是为了抽出时间约会。”

不过有一说一，不得不承认一点：工作时间虽然看起来被压缩了，但是因为不追求加班，所以上班的时候反而摸鱼的情况比先前要好了很多。

大家都挺喜欢的。

能不加班为什么一定要加班？为了装模作样吗？

“其他就是，每个月的绩效要做完，其实上面一直都是这么安排的嘛，就是一些部门不会查，但是砂金总监会看，不过别担心，绩效面谈其实是如果你的绩效不行的话，他会帮你看看然后找找办法。如果实在干得太烂，就连他都找不到可以改进的方向，那也就没办法了。”

砂金都救不起来的，那叫药石无医。

“砂金总监对下面的人其实没什么脾气，一直都人很好，除非活干得实在不行，但也不会发火。不过上次从匹诺康尼回来之后似乎更好了一点。以前只是会偶尔在群里发手气红包，现在每周还有两次下午茶请客。”

所以，严格来说，至少小队长B觉得，要不是托帕总监那边还有可以随便吸的小动物，托帕也未必就能一直是战略投资部最受欢迎的

总监。

哦，最主要的应该还是够安全。

这种总监还没出事，他们下面的人就死不了的感觉真的是……实在太好了。

有一种仿佛自己不是在星际和平公司打工的美感。

她带着小队长A一路往前走，来到最靠内的一间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开着门，内部装潢的风格确实比起外面要奢华很多。

“砂金总监的办公室，但他一般不经常在这里办公，你了解一下就——”

她突然不说话了，沉默得像是咬到了舌头。

因为砂金这会儿还真的在办公室里。

他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不熟悉的脸，点点头之后相当没有架子地挥挥手表示欢迎，然后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却没有落在桌面上，而是看向前方的投影。

发现自己好像打扰到了总监的小队长B拉着新同事告退得悄无声息，走开之后，两个人对视一眼，意识到彼此都有发现。

小队长A：“那个投影……”

小队长B：“是前瞻吧？”

小队长A：“直播不是前天吗？”

小队长B：“估计魔芋爽工作室那边忙吧，不能看真人，不能连视频，那不就只能掏出存货来啃了？”

得出结论他超爱。

小队长B心想，或许果然还是……

应该振臂一呼天下反，绑架总监去仙舟才对。

砂金这会儿确实在看前瞻回放，毕竟刚刚送来的一份需要他干的工作已经审批完毕又给了意见送回去，先前从市场开拓部那边抢来的茨冈尼亚的后续开发问题又恰好是在逆行记忆中遇到过的问题，稍作修改之后就能继续套用，他闲一点是应该的。

上班时间看看回放怎么了，钻石又不会因为这个扣他奖金。

况且，在那一场前瞻直播中的雾青的确很耀眼。

“这里是一段测试过程中录下来的实机演示，内容是一名牛仔和他的朋友利用一架山地摩托对抗公司的无人机群，试图在无人机对着地面投放□□之前将它击毁。”

直播中的制作人小姐出镜那是从头到尾的，说话利索并且没有那种生硬的“哈哈哈哈”，在自然这一方面秒杀某位挑染白发的“欸”字开头宅男：

“在真正的现实中，牛仔们甚至连山地摩托都没有，他们有的是马，日行千里的良驹，但是大家也能够想到，日行千里对于更‘文明’社会中的科技代步工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游戏修改了一些现实，因为我们认为那样的现实太过绝望无助。虽然只是在游戏中重现，但工作室的希望是能够借由这次，让更多人注意到宇宙中还有很多星球正在反抗并且需要帮助。”

这时候体温栏那边跳出来了一句“既然反抗就会被镇压，而且差距那么大，为什么不能识时务地不反抗呢，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的提问。

雾青就只看了一眼，很快回答——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用不着思考，她认为对于那些星球上的人来说也是一样：

“其实是这样的，仙舟上曾经流行过这一句话，现在也还有很多人会在星网上说，不要问抵抗的意义是什么，抵抗本身就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