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灯光下,分明的棱角勾勒出深邃的阴影,玄色的幻袍掩映着他的凛冽孤清。
他似乎总是这样,无需说话,只需就这样安静地站着,顾晓幸脑海里就会浮现两个词:英姿挺拔、不怒自威。
“我就是想试试自己的灵力……总不能每次都劳烦你吧……冥朔。”
顾晓幸一边向默而不语,安静地立在她面前的冥朔解释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右手别在身后。
刚才打斗时,那只鬼手把她的手背抓伤了,出于某种原因,她不想让他知道这事。
可冥朔察觉到了异样,他眉头微蹙,握住了顾晓幸藏在身后的手腕,将它托到眼前,见到了手背上两道深深的划痕。
他眼底愠色又添几分。
只见他转向空处,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寒气,又抬手运力,挥舞袍袖,霸气地召唤出了一股乌黑瘴气。
这瘴气就漂浮萦绕在他们四周,接着,一个皮球一样溜圆,浑身长满鬼手,通体惨白透亮的怪物从顾晓幸的电脑里跳了出来。
怪物一边张牙舞爪地挣扎,一边痛苦地嚎叫着,自扭曲变形地从电脑里出来后,就不断膨胀变大,直到长到直径一米左右后,只听一声闷响,它摊落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抽搐着。
顾晓幸这才发现,在它每只鬼手的掌心里都长有一只血红的眼睛,而它细成一条缝的嘴,就藏在那个溜圆的“躯干”顶端。
“魔……魔王殿下……”
怪物声音嘶哑,哆哆嗦嗦。它把所有鬼手都护在身前,手里的眼睛惊惧地瞪得溜圆。
“创世之初,异界与现世订下契约,和平相处,互不干扰,而你在现世作祟,积累暗能量,论则……当诛!”
魔王冥朔星目含威,冷若冰霜地说。
“我……我平日里也就躲……躲在网络里,散播网瘾,吸收点凡人的精气,这点暗能量还不至于……于造成世间失衡……”
怪物畏缩在角落里说,“冷……冷熠殿下……也只是要我把冷炘公主捉……捉回去……并没想伤……啊啊——”
怪物话音未落,就被冥朔隔空撕碎,而后化为了一缕青烟,吸进他的掌心里了。
顾晓幸的手腕还轻握在冥朔的另一只手心里,她这才恍恍然回过神来,倏地抽回去,轻撩垂落额前的发丝,然后轻盈地走向办公桌,假装检查显示屏是否损坏,回避着他的目光。
冥朔静静地锁着她的一举一动,标致的剑眉下,乌黑的冰眸里竟泛起了丝丝温柔。
可当他回想起刚才的事情时,唯一的温暖柔光却又从他眼底隐了下去。
“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炘儿?”
他不禁问道。
顾晓幸微微闭眼,暗自嘀咕:
唉,果真要被他数落了……
她有些心虚地转向冥朔,见他身上的凛冽寒气还留有余韵。
“刚才若不是我疏忽大意,那只小怪应该打不过我吧。”
顾晓幸摩挲着指尖,明亮水灵的大眼睛忽忽闪动。
从一个小时前开始,她就在用仅有的灵力压制魔怪,当时,她表面看是在赶文案,实际上她在敲击键盘时,将灵力通过指尖传入了电脑里,把藏在网络里,跃跃欲试想要出来作祟的魔怪困住。
这只怪物附着在了隐形的网络通道上,企图突然袭击,把电脑前的顾晓幸带去异世界。
然而,依照她与冥朔以往的约定,她不应该这么做。
“……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冥朔倾了倾身,眸光锐利地看着她。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他,可飘忽不定,不敢与之对视的眼神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那你说说看,我们是怎么约定的呢?”
冥朔见她这心虚的反应,更不依不饶。
顾晓幸不由地把手背在身后,又为了尽量表现得随意,紧致的小臂随身体轻微晃动,她清了清嗓,说:
“嗯……就是无论何时……只要现世界发现异常……我就应该及时通知你……让你来处理这些事……。”
“还有呢?”
“还有……我应尽量避免与魔怪交手……以防……以防触发我更多的灵力觉醒……”
顾晓幸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犯了错,被质问的小学生。
“……有必要这么严肃嘛……”
她很轻地嘀咕道,却还是被冥朔听见了,只见他有些动容。
“我只是……不能让冷熠得逞……”
他眸光澄亮,顿了顿说。
“……唉……我明白……”
顾晓幸看着他,思绪不由地从二十年前飘扬至两个月前……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邻市某孤儿院院长在门外花坛旁捡到了一名女婴,不久后,一对夫妇领养了这名女婴,并把她抚养成人,取名为顾晓幸。
顾晓幸平平淡淡度过二十多年,直到两个月前,她才知晓自己的身世:
她来自异世界,是魔族前朝的公主,一百多年前,魔族内战,顾晓幸,也就是当年的冷炘公主,英勇献祭,才结束了长达几百年的战争。
魔族人人都以为冷炘已死,可谁知她竟残存了一丝元神,游曳百年,凝聚了万物之气,在一百年后的现世界里,重生了。
可重生后的她,作为冷炘公主的所有灵力与记忆,全都被封印住了。
她是直到经历了两个月前的那次偶然事件后,一部分灵力才开始觉醒。
那是一个月明星疏的深夜,烊城的街道上人烟稀少。顾晓幸在家洗漱完毕,刚准备就寝,就接到闺蜜茉莉打来的一通电话;“honey,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分手了!”
“……你终于甩掉那个劈腿男了?”
“是啊,我还专程买了根麻辣舌条庆祝呢,出来吃宵夜,我在你家对面的老地方等你哦!”
好闺蜜结束了一段孽缘,必须得安抚庆祝啊。顾晓幸挂了电话后,就麻利地穿好外套出了门。
她刚路过小区里的儿童区,就看见旁边草丛中有一团黑影,伏在地上啃什么东西。
傍晚的时候,这片区域的路灯被熊孩子弄坏了,黑灯瞎火的,实在看不清那是什么。
也许只是条狗吧,她想,于是继续往前走。
可她没走几步,突然听见一个如同从地底冒出的低吼声,阴森森地从背后传来。
她汗毛直立,本能地回头,竟见一个轮廓模糊高大威猛的人形怪物,正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咬了下来。
她像被禁锢了似的,吓得不敢动弹。
完了,她想。
可谁知,就在怪物咬到她的瞬间,她周身竟发出了幽蓝的微光,毫发无损地把那怪物弹出了几米远。
顾晓幸作为无神论者,平淡无奇顺风顺水度过了二十多年。
怎知世间竟真有怪物,还遭其袭击?!身陷绝境的她,潜藏的一小部分灵力,就像应激反应一样,就这样突然觉醒了。
那只怪物被反弹出去后,似有疑惑,却不罢休,没等她弄明白,又再次猛扑过来。
然而这次,在它扑向自己的瞬间,又被另一束光击中,这一击直接把它震得粉身碎骨,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顾晓幸神魂震惊。
她揪住胸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缓慢疑惑地顺着光束的源头望过去,却见一高大英俊的陌生男人,扬起复古的黑袍袖,将怪物化为了一缕青烟,吸入他的掌心里。
他就是冥朔。
两个月过去了,顾晓幸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冥朔初见自己时,那双凝视自己的眼睛,那个令她为之一震的目光。
那是历经过千锤百炼后,沉淀下来的隐忍,像坠入海底的星陨,冷而深邃。
可他那双摄人心魄的冰眸里,映着顾晓幸吓得惨白的脸,竟漫溢着无限的柔情,以及难以名状的震惊!
“炘儿,你还活着?!”
由于不敢置信所以小心翼翼地轻唤。
“帅……哥……你认错人了吧……?”
顾晓幸惊魂未定又疑惑不解。
“……你竟不认得我了?”
冥朔俊冷的眉眼间也生出疑惑。
顾晓幸茫然地摇头。
冥朔从她的回应里似乎渐渐地明白了什么。
只见他眼里的金芒一点点黯淡,又坠入了深不见底的落寞与失意。
他刚想要说什么,忽然,一只幽蓝的纸鹤凭空出现,轻落在他的手心上,悄声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他神色一凝。
“冷熠!”
顾晓幸听他念这名字时,声音变得极冷,裹着寒意。
“冷熠又是谁?”
她越来越搞不明白眼前情景了。
可冥朔并未急于向她作答,而是在继续对她施以耐人寻味的目光之时,匆匆幻影离开了。
“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在隐去的刹那,异常笃定地对她说。
果然,自那天以后,顾晓幸竟又遇到过两次类似的袭击事件,可不同的是,那些妖魔鬼怪并非要取她性命,而是处心积虑要把她带到异世界去。
然而每次都被幻影前来的冥朔及时制止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冷熠。
“既然我哥现在还处于封印之中,那他的这些追随者又是怎样获得他的指示,来捉我回去的呢?”
思绪辗转又回至如今的办公室里,顾晓幸疑惑地问冥朔。
“你哥?若是你回忆起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你就不会再这样称呼他了。”
冥朔嘴角勾出一道轻蔑的弧度。
“这与我封印他有关联吗?他不是二王子殿下嘛,可当年怎么就成叛党了呢?还发动了几百年的内战?要不,你都跟我讲讲,有关我们的前尘往事?”
顾晓幸一脸期待地望向冥朔,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冥朔锐利幽深的眼眸里涟漪泛过,嘴上却坚定地说:“你别问我了,明知我不能告诉你这些……”
顾晓幸就猜到他会这样,两个月以来,冥朔几乎对她作为冷炘公主的过去守口如瓶。
可她还是通过他,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例如她是谁?冷熠又是谁?
当年,顾晓幸作为冷炘公主,主动献祭神力丰碑,将同父异母的哥哥——冷熠,也封印在了神力丰碑里,自此,魔族内战才得以结束。
而冥朔,作为魔族新任的王,历任一百多年,建立了异世界的新秩序。
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顾晓幸的灵力觉醒时,关在神力丰碑里的冷熠,也苏醒了。
那些妖魔鬼怪,包括今天这只鬼手,之所以要抓顾晓幸回异世界去,就是为了破除冷熠的封印。
冥朔推断,冷熠被封印的稳固程度与顾晓幸灵力的觉醒程度是相反的。
顾晓幸的灵力觉醒越快,神力丰碑对冷熠的封印也就越不稳固。
因此,冥朔是不希望顾晓幸的灵力觉醒的。
而有关顾晓幸作为冷炘公主的前尘往事,冥朔之所以也不告诉她,是因为她的记忆与灵力是有关联的,一旦她的记忆全部恢复,灵力就会完全觉醒。
所以,冥朔也不能让顾晓幸回忆起前尘往事,关于过去的记忆,就让它们永远尘封下去吧。
顾晓幸见冥朔如此坚决,也就不打算再追问下去,毕竟,个中轻重她是拎得清的。既然冥朔死活不告诉她,那就说明,这些记忆真的可能会触发她的灵力觉醒。
“好吧,我承认,这次是我莽撞了,我就是想试试自己的灵力……”
顾晓幸嘀咕道,纤长卷翘的睫毛像蝴蝶翅膀微微震颤。
冥朔垂眸看她说:“这些魔物若是在与你交手过程中,唤醒了你剩余的灵力,那么冷熠也就破除封印出来了……冷熠……绝不能让他重返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