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瘴气不断氤氲,透着雾红柔光,凝聚成密不透风的光墙,把顾晓幸困在这狭窄的柱形空间里,隔绝一切外来声响。她逃不出去,外面的人也闯不进来。
“炘儿,喜欢这里吗?”
冷熠立在她面前,略微倾身,偏了偏头,盯视着她的目光很复杂,似乎在那幽凉危险的光泽底下,隐抑着某种更深的东西。
“你离我远点!”
顾晓幸向他挥了一团光咒,却见那道咒语穿过他的身体,被他身后的瘴气吸收了。
冷熠不屑地扬起嘴角。
难以反抗的控制力又钳制住了她的身体。
她被冷熠直接禁锢在了身后的瘴气壁上,刺骨的寒意侵入她的后背,令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别过来……”
顾晓幸感到冷熠逼近自己时,无形的压迫感袭得她喘不过气。她无须刻意调动情绪,今晚经历的事,足以令她斗志满满,可神元里那溜暗红色竟强势地占据着她的领地,玉镯上的温度还不足以把冷熠驱赶出去。
冷熠对她的法力压制变强了!
“炘儿,你知道吗,神力丰碑可比这里冷千百倍……”
他的声音像落入深潭的寒冰。
顾晓幸虽不记得那场内战的始末,但今天冷熠对现世界的所作所为,已让她见识到了他的残暴。
顾晓幸忍受着瘴气壁上的寒意,目光如炬,毫不畏惧地回应:
“……你很恨我吧,冷熠,可想想你做过的事儿……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冷熠桀骜的脸上腾蹿炙烈的怒意,瞪视的眼眶微润泛红,他抬起瘴气氤氲的手,恨不得索性就这样了结了她,可掌心悬停半空,终是屈指成拳又垂放下去。
“你没资格评判我,炘儿……”
他微勾嘴角冷哼一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顾晓幸从他投向自己的目光里,看到了近乎疯狂的控制欲。
“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异常警惕地问。
冷熠眼里闪烁着疯执的光芒,他出其不意将掌心对准她的眉心:
“等我唤醒你足够的记忆和灵力后,你就会知道了……”
突如其来的力量侵入顾晓幸的脑海,欲将她的意识拽入黑暗中,她努力调动情绪,集中注意力到神元上,绝不能让冷熠得逞,破除了封印……
“……你就不怕……我用唤醒的灵力对付你吗,冷熠?”
顾晓幸竭力激发抵抗冷熠的斗志,手上玉镯逐渐升温为她助力。
冷熠轻笑:
“在这过程中,你觉醒的灵力只能解除我的封印,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顾晓幸咬紧牙关与之僵持,神元里那溜暗红色跳动着。
冷熠加大了法力压制的力度:
“炘儿,难道你不想知道过去的你是什么样吗?”
“……不想。”
她说。
“……你不想知道冥朔究竟爱的是谁吗?”
顾晓幸心头一沉。
“……不想。”
“……你撒谎。”
冷熠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脑海里:
“……冥朔,还深爱着冷炘……他爱的只是过去的你……”
“你别说了……”
“现在的你只是戴着过去的光环……你不是冷炘……如果没有冷炘的光环,你什么也不是!”
“我叫你别说了!”
“在他心中,你只是冷炘的替代品……你永远也比不了冷炘在他心里的位置……永远……”
“闭嘴!冷熠!”
冷熠的话,字字戳心。
这些不敢问出口的困惑,也许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埋心底蒙层纱,不敢触碰,却就这样,被冷熠撕开,怼着猛扎。
顾晓幸被扎得心窝子疼,鲜血淋漓,被酸楚腐蚀令人窒息。手上的玉镯随着心绪的扰乱,同那颗心一齐坠入了冰凉的池里。
“炘儿,随哥哥一起,回到属于我们的过去吧……”
她听见冷熠在耳边蛊惑。
“我不要……”
“这由不得你!”
她的头开始隐痛,意识被牵着,在漆黑的隧道中穿行,尽头,又是那团渐进的白光。
她挣扎着逃离,却还是被吸进了光里,瞬时,似乎有一连串电影画面,一股脑地涌入了她的脑海里,她感觉头要炸了。
渐渐地,头痛缓和,她像墨汁滴入水中,飘飘袅袅落入了一个个立体画面中,似有旁白音,置身事外,却又身临其境……
在魔族广袤的大地上,始终氤氲着“吞噬”的气云,天空灰白,草木枯槁,可她出生这天,云层间却浸染一抹斑斓霞光,倾洒大地,所及之处,万物复苏。
“殿下,是个小公主。”
老魔王发束嵌宝紫金冠,面蓄威仪美须髯,慈爱地看着襁褓中的女婴,如雕刻般轮廓分明的脸上化开了世上最平凡的笑容……
魔族人的寿命长达几千年,可从幼年至及冠,成长周期却很短,仅一百三十年……
她有两个哥哥,都是魔族的王子。大王子冷煊,是魔王与王后所生,是未来的储君,比她大三百岁;二王子冷熠,是魔王与妃嫔所生,仅年长她一百岁。在她出生时,冷熠还未及行冠之年,相当于凡人十六岁的少年模样。
顾晓幸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这些回忆里,视线里的神元影像渐渐模糊,遥远又熟悉的情感,回涌进她的心里。
她平日里灵气所过之处,可使枯物重生,有时灵光乍现,甚至能创造一些新奇的花草珍木,对于魔族而言,这实属罕见。
神族已灭绝了几千年毋庸置疑,她是唯一天生具有神格的魔族人,出生时就自带祥瑞,可她的母妃却自生她以后,就变得弱不经风,风髻云鬓,秀美的娥眉总是淡淡蹙着。
因此,她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希望能创造各种奇花异草,为母妃疗养身体。
她只把这个小小愿望告诉了冷熠。
她最喜欢的就是冷熠哥哥,在她还牙牙学语时,就会咿咿呀呀叫着“冷……熠……哥……哥”的名字,有时哭闹甚至连父王和母妃也难以哄住,可只要冷熠哥哥一抱着,就不吵不闹了。
人们都说冷熠王子最为高冷,不易亲近,可唯独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公主妹妹疼宠有加,爱不释手。
“冷熠哥哥才不凶呢,我还要听冷熠哥哥给我讲故事。”
顾晓幸看见四岁小孩模样的自己,小鼻子小嘴儿,在园亭里,抱着冷熠的大腿不撒手,缠着他不让走。
冷熠蹲下,盯着她的眼睛里满是宠溺,他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笑说:
“那哥哥就再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你就乖乖地,听你母妃的话,好好练习瞬移哦……”
“啊……我最讨厌练这些了……”
她嘟囔着嘴,一副苦大仇深的小模样。
“你不好好练习,哥哥就不来陪你玩儿了。”
“哦,那我要好好练……”
顾晓幸看着这个小小的自己,仿佛自己又真回到了那时候,重历着这些事。记忆的画面比肩随踵,迅速切换。
她看见五岁小孩模样的自己,坐在桌前,用灵力滋养着一株植物,蓝色的根茎上没有叶子,顶端开出的白色花朵,形状像一艘小船。
“公主这是什么花呀?”
一旁的侍女弯腰好奇问。
“这是小船花,母妃睡觉时放枕边,可以滋养灵力呢。”
她用稚嫩的嗓音认真地说:
“我要把这一朵送给冷熠哥哥。”
侍女捂嘴笑问:
“那冷煊哥哥有没有呢?”
“没有,我不送给他。”
“为什么呢?”
她童言无忌地说:
“他对冷熠哥哥不好,我昨天还看见他凶冷熠哥哥。”
她摆弄着小船花,屋外院子里,传来侍从们向冷熠恭谨行礼的声音。她笑逐颜开,拾起花朵跳下椅凳,就兴冲冲朝院子里跑去。
这时的冷熠已至及冠之年,一身月牙白锦缎幻袍,随风微拂,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傲视天地的强势气韵。
他自带令人保持三分距离感的眉眼间,蕴着一丝愁绪,却在看见像小雪球一样滚向自己的小公主时,蓦然化开了。
“冷熠哥哥!”
她手里拿着小船花,天真无邪地奔向他,他俯身疼爱地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这是你新变出来的小花吗?”
“是呢,冷熠哥哥……”她得意洋洋小脸扬笑,“你把它放在枕边,可以滋养灵力呢……”
“我们炘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受到他的表扬后她更开心了,她见侍从手里拎着两个好看的食盒,随他们进屋时放在桌上。
“哥哥你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都是你喜欢吃的,小吃货。”
冷熠吩咐侍从打开其中一个盒盖,里面全是她最爱吃的,在现世界里才能弄到的名贵糕点。
她满心欢喜,拿起一个糕点,递到冷熠的嘴边。
“哥哥你先吃。”
她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
冷熠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充满无尽的宠爱,他轻轻摇了摇头说:
“哥哥怕甜得腻,不吃。”
她有些失落地嘟囔着:
“可是我想喂哥哥吃呢……”
冷熠见她这模样,更是心生怜爱:
“好……既然是炘儿想要喂我吃,那我便吃一个……”
她看着冷熠咬了一口糕点,心里天真地想,冷熠哥哥吃了甜的是不是就开心了呢?最近他好像一直不是很开心,冷煊哥哥还老是凶人家。
“咦,这里面又是什么呢?”
她指着另一个食盒问。
“这是给你母妃的,你不是希望你母妃能好起来嘛,这个你可吃不得哦。”
冷熠示意侍从把这个食盒拿走。
她的小愿望,冷熠一直都记着。
“冷熠哥哥你真好,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她拽着冷熠的袍袖,单纯稚嫩的小脸望着他。
“你长大后是要嫁人的,怎么可以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呢?”
冷熠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我长大以后就嫁给哥哥。”
“胡说……”
顾晓幸已彻底迷失在了自己的回忆里,她的视角也从旁观者逐渐向着冷炘本人的视角转变,随着法力压制对神元侵蚀的扩散,她真实的身体逐渐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