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过去的冷炘,顾晓幸的意识在记忆的深海中沉沦,窒息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即将溺亡了。
她真实的身体已由半透明逐渐变成了散着薄雾微光、虚而不实的近灵体状态,此时的神元即将被暗红法力侵蚀殆尽,只剩一细溜原本的柔雾白。
冷熠的瘴气严实地将她封锁在这温柔而致命的陷阱中,她无法听见外来声音,此时,瘴气壁外任何关心的、焦灼的声音,都无法将她唤醒。
从她的心随玉镯一起跌入凉池的那刻起,她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炘儿,和我一起下地狱吧,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冷熠的声音里透着刻骨的恨,决裂的爱,曲扭成疯执的狂念。
他冷傲的眼眸中,闪动着愈发明亮的光芒,他知道,神力丰碑的封印已经裂痕满满,把她最后一丝神元侵蚀掉后,他就可以破除封印,归返这个该被清理整顿、重建秩序的世界了……
下地狱又如何?所谓不破不立……
瘴气壁外,烊城的雷雨停了,裹挟着血腥味儿的风穿过电台大楼的楼道窗口,灌入进来。
“殿下……神力丰碑的底座出现了裂痕,快要镇不住他了!”
异界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
冥朔沉声回应,狠揪在他心头的担忧如火焰燃上了眉梢。战斗的灰烬余衬在他轮廓分明的冷峻脸上,眼中灼亮的锋芒与柔情交织,傲骨铮铮而又易碎。
炘儿……我不许你有事……你快给我醒过来……
凛冽气场卷拂他的袍袖蔓延开来,他再次将咒术猛烈地击向冷熠的瘴气壁,却仍被它轻而易举地吸收消融了。
此时茉莉在泽雷的示意下退到了更远的位置,她虽然不懂这些超自然的事情,但眼睁睁看着顾晓幸被邪气氤氲的东西缠绕包裹,大家却似乎都无能无力的样子,她急得眼圈泛红,直搓冷汗淋漓的手掌心。
她见泽雷的眉头已拧成疙瘩,焦灼地对眼前这位挺立在瘴气壁前,衣着神秘的玄青幻袍,威风凛凛、霸气俊逸的男人说:
“殿下,您来之前,属下已试过多种办法,可这瘴气壁似乎对一切外界的干扰都免疫,我们甚至不能接触到它,就好像……它并非实体存在……然而我们又不能穿过它。”
“既然它能把咒术吸收消融掉,就说明它是实体的。”
冥朔冷静回答。
“可要怎样才能穿过瘴气壁,去唤醒公主呢……”
“……你们……”茉莉焦灼难耐,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打破不了这个……什么壁,就没办法救晓幸了?”
他们回头看她。
“……就……就一点儿其他办法都没有了吗?”
她近乎是乞求地盯着他们问。
冥朔眼中精光一轮,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移向泽雷:
“炘儿被瘴气缠绕时,你们有没有看见或听见什么?”
泽雷回答说:
“属下只见公主独自被瘴气缠绕包围,除此之外,并没看见或听见其他异常。”
冥朔暗忖:冷熠的本尊还在封印里,他应该是利用那个法力压制,以某种虚幻形态接近顾晓幸,侵扰她的神元。可是泽雷却既看不见他的虚影,又听不到他的声音……那么……
“我早该料到……冷熠是直接依附在炘儿的神元上显现的!这是精神维度的存在!所以……他的瘴气壁即使我们看得见也触不到……”
他似梦初觉。
“精神维度……那这瘴气壁……”
泽雷听了更是面露难色,这样的话,他们岂不是更难打破冷熠的瘴气壁了?
冥朔想到了顾晓幸手上的玉镯,那上面附有他的法力。
自身法力与神元之间的链接,是不受时空和维度的限制束缚的!
他眸光烁烁盯视着瘴气壁,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无需把注意力放在瘴气壁上了。”
冥朔施法调动神元,试图感应瘴气壁内,附着在顾晓幸的玉镯上,自己的法力气息。
果然,燃烧的气场氤氲进他眼眸里,他感应并见到了瘴气壁内,护在顾晓幸手腕上的,那一圈沉睡的法力!
他控制自己的神元,建立与法力之间的无形链接,成功无视瘴气壁的阻碍,唤醒了玉镯上附着的法力。
他必须利用玉镯寻回顾晓幸的意识,争分夺秒,抢在冷熠破除封印之前,唤醒她。
此时,瘴气壁内,冷熠的魅影将顾晓幸的意识束缚在记忆幻境里,并持续侵蚀着她的神元。
两分钟后,她的神元就会被完全侵蚀掉,而她也将变成真正的灵体状态,在封印解除的刹那,被吸去祭坛,然后……接受记忆与心性的重塑改造。
炘儿,当某一天你发现,你手上也沾满了他们的鲜血,你所坚持、保护的东西都被你亲手摧毁时……你会感受到那份绝望的痛吗?
在这场纷争结束后,我会再次恢复你真实的记忆与心性……那时你的反应,一定特别有意思!
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冷熠看着沉睡的她,指端氤氲出一缕暗红瘴气,轻撩起她遮住脸颊的发丝,嘴角的弧度狂傲、残忍又带有几分伤感。
这时,顾晓幸玉镯里被唤醒的法力愈发活跃,他察觉到了这股试图唤醒她意识的外来力量。
“冥朔……你来迟了……”
冷熠的魅影加大了对顾晓幸神元侵蚀的力度。他虽不能触碰玉镯,但是对她神元的高强度侵蚀,仍令她的意识还沉溺在记忆幻境中。
冥朔感到顾晓幸左手上,连向她神元的玉镯,他的法力刚探到她神元意识的气息,就被冷熠的法力压制阻挡了。
“冷熠!”
他燃进眼里的光泽凝出杀气,凛冽的气场全开,势如破竹直向冷熠法力压制的侵扰。
短暂的分秒快速流逝,两股力量激烈僵持……
炘儿,求你……快给我醒过来!
此时,记忆幻境里,顾晓幸作为过去的冷炘,身临其境,正站在母妃的寝殿门外,回想松玡所说,踟蹰要如何向母妃开口,谈论那些问题。
这是个炙热的午后,母妃庭院里的极光树,在异界天空中那一轮青日的照射下,垂散的银白枝条流动着浅绿的荧光。
那是她几个月前用灵力创造,送给母妃的生日礼物。
她回头看了看这棵树,心生悲凉。
我会创造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用?!我能赋予它们生命有什么用?!我连自己母妃都照顾不好,眼睁睁看着她消沉一百多年……奈何她生命的流逝……抓不住……这些年,我做成了什么?我的出生给母妃带来了什么?我……没有我,母妃是不是也不会这么严重?
“……炘儿!”
懊恼悔恨中,似有一个微弱的声音飘过耳畔。
她眸光忧伤轻扫四周,未见人影。只是幻听罢了……
她努力整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唇边挤出一丝弧度,轻叩母妃的寝殿门。
门开了,常年卧床的母妃,此时,正面带憔悴的微笑,威仪又亲切地端坐桌前,淡扫的娥眉平静如水,浮有细纹的杏仁眼中,温柔的慈爱恰如其分。
“快过来坐,炘儿……”
母妃优雅地抬手唤她过去。
她乖巧地移至母妃身旁,小心翼翼地藏住眼里的心疼。
“……炘儿……快醒……”
在她落座时,先前那个微弱的声音又像风一样,轻轻飘过。只是这次,它似乎是模糊地飘进了她的脑海里。
那声音细若蚊蝇,辨不出来自哪里。
她好像被一股力量控制,操纵着她的意识,让她自动忽视那个声音。
“母妃,您怎么下床了?您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躺呢!”
她过滤掉了那个声音,继续关切地看着母妃。
母妃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慨叹道:
“炘儿……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儿的,你就长这么大了……”
“是呀……太快了……”
她脸上露出几分伤感。
母妃眼含朦胧笑意,接着道:
“你刚出生那会儿,就那么一丁点儿大,像个小糯米,好奇的眼睛乌溜溜转……那时,母妃就在想,你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
“……炘儿,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礼物……”
“母妃……”
母妃的用意她明白,可这么说着,她心底却更难过。
“……母妃,魔医说,您曾经受到过……神力的冲击,您……”
她见母妃淡定自若,竟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
“……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母妃平静地点了头。
“炘儿……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那已经不重要了,母妃只希望你开心……”
“可是——”
“——炘儿,你快醒醒!”
那个微弱的声音变强了些,又在脑海里飘荡,听上去,有些熟悉。
她一边疑惑地捕捉那个轻晃而过的声音,一边听见母妃继续对她说:
“炘儿,你只需谨记,永远不要为了一己私利,去滥杀无辜的生命,罪孽一旦开始,就难以终结,那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
“……炘儿知道了。”
这时,那个声音又开始响起。
“……炘儿……求你快醒醒……我不能失去你!!”
它变得急促而强烈,听上去愈来愈熟悉。
可是那股控制自己的力量,却仍束缚着她的意识,让她开始变得无知无觉。
忽然,眼前的母妃随着周遭的物体,渐渐模糊成了白茫茫一片,随之而来的,是一幅淡如水墨的画面,在逐渐向她逼近……
画面里,黑压压的岩壁上,跳动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炘儿,你不能再沉溺于此了!”
“炘儿……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你说过,我们此生不离不弃、相守相伴!你说过我们要一起面对他,齐心协力,阻止他!你为什么总是说话不算数?!”
那个已经歇斯底里的声音像一条绳,怨声载道却又霸道地、死命地拖拽着她,让她不要再靠近眼前的画面。
可她更加疑惑,那些听上去熟悉的话语,与她要不要靠近眼前的画面有什么关系呢?
“阻止他?”,那个“他”是谁?
她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地,即将进入眼前那幅崭新的画面了。
“炘儿……你赶快给我醒过来!别受冷熠的蛊惑,他已经变了!”
冷熠?冷熠哥哥?他变了?
“炘儿,你不能再沉睡了!”
“……顾晓幸!!”
“顾晓幸!你快给我醒过来!!”
顾晓幸?!
眼前的画面突然静止。
……顾晓幸……这名字……好熟悉……
她的意识开始混乱。
顾晓幸,这个名字,曾一度让她怀疑过自己,怀疑自己究竟是谁……
顾晓幸……
脑海里又似有熟悉的往事画面在向她招手。
顾晓幸……
我已不是冷炘,我现在是顾晓幸!
“对,炘儿,你现在是顾晓幸,想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今晚所经历的,为之战斗的一切……你该清醒了……顾晓幸!”
脑海里那个声音……也如此熟悉……
那向来令她感到踏实的沉冷声音……
她想起来了,那是冥朔的声音!
是冥朔在呼唤她呢!
冷炘已成为了过去,而我现在,是普普通通的顾晓幸。
今晚,我是要和冥朔一起对抗……对抗谁来着?
冷熠哥哥已经变了……
我们是要一起对抗冷熠呀!阻止他屠城,还要阻止他破除神力丰碑的封印!
她如梦初醒。
千钧一发之际,顾晓幸盯着眼前静止的画面,蓦地挣脱了记忆幻境的束缚。
她终于,从梦境中醒过来了……
她又回到了暗红色的瘴气屏障中。
眉心里,差点就像日全食一样被彻底侵吞的,暗红色的神元淡出了她的视线,手上的玉镯温度暖热,出现在眼前的,是冷熠冰冷、危险,熟悉又陌生的脸。
冷熠?冷熠哥哥?
为什么?曾经的我们那么好,为什么……
她心中的难过如潮水蔓延,浸红了双眼。
“……哥,我们之间,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她更咽地问。
冷熠眼中似也掠过悲凉与痛苦,可很快,就被那份高傲隐没了,他眸光狠戾,邪气魅笑道:
“想知道?那你就再听听……我们的故事啊……”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视线模糊的眼眸中,晶莹的眸光愈发锐利……
她知道,此时,她必须,竭尽全力把他从神元里驱逐出去……因为,她记起了那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