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家的卧室飘窗台上,浅蓝色的飘窗垫软硬适中,双腿收放在垫子上,背倚靠枕,透过窗纱间的缝隙,可见楼下马路对面的街心花园。虽然有绿植遮挡,看不清那里的细节,但昨晚花园广场上的一幕幕惨状,还深印在顾晓幸的脑海里。
茉莉醒来后,顾晓幸把有关自己的身世、这两三个月以来的经历,都告诉了她。她坐在床边听着,时而眉毛高挑眼睛圆睁,时而又眉头低蹙目光凝重,从惊异到担忧,良久回味后,才缓过劲儿来,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顾晓幸。
“晓幸,你现在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居然还表现得这么淡定!你不害怕吗?”
“……我大概是适应这样的生活了吧……怕也没用啊,我还能躲哪去?”
顾晓幸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开水,沉重的心情不知何时才能得到缓解。昨晚那些糟心事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特别是最后与冷熠对峙时,心里那无法言喻的伤痛滋味……
父王和母妃还在吗?为什么不来找她?他们……还在吗?
“我要是你,还上什么班呀,连待在家里都不安全,我会找个特别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然后……”
茉莉自我代入想着,缓慢摇头说。
“……然后怎么样呢?”
顾晓幸沉郁地转向她。
“然后……”
茉莉仔细想,好像顾晓幸真的无处可藏,即使像黑帮电影里演的那样,让几十个保镖把她圈起来,也不能阻止冷熠从她的神元里冒出来对付她,巫族同样会想方设法找上门,除非她永远不出去接触外界。但那不等于是被软禁起来了嘛……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茉莉,你真当我是在逃公主呀?我顶多算是个落魄公主……不……‘公主’对我来说就是个笑话……”
顾晓幸苦笑一声。过去与现在的巨大落差,让她开始反感“公主”这个有名无实的身份了。这个身份还有意义、有价值吗?虽然她一点儿也不稀罕那些名利上的东西,但是,亲眼目睹了自己过去与现在的强烈反差后,她内心不可避免地失衡了。
过去的冷炘,可以无所顾忌做很多事,因为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呀……可是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呢……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不想再辞掉工作,那会令她更沮丧,她现在急需找到自己的价值,作为普普通通的顾晓幸的价值……
“晓幸,你怎么会觉得那是笑话呢?你本就是异界的公主,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不都还是你吗?”
“可是我……”
我现在不如从前了呀……
她在心底里说。
冥朔怎么会喜欢黯淡的她呢,他是喜欢过去的她吧……若是摘掉过去的滤镜,他看她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呵……他现在是异界的王,而她不过是苟存在现世界里,普普通通的顾晓幸,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则已经很遥远了,不是吗?现在的她,又凭什么对他有奢望呢?
他们之间的轨迹,会是两条越行越远的线……
现在只是因为要共同面对那些事情,才会交集在一起的,是不是?
“晓幸……你怎么这么不开心啊!”
茉莉见顾晓幸郁郁寡欢,摩挲着手上的玉镯发呆,跌落谷底的情绪简直要把午后阳光冰冻了,不禁凑过去打量她,视线落在她的镯子上,眼前一亮。
“这镯子好漂亮啊,挺适合你呢……魔王和你关系肯定不一般……”
顾晓幸心里五味杂陈,清冷苦涩地笑了笑。
“想开点吧,晓幸……”
茉莉安慰她,一脸花痴样地憧憬:
“……如果有个那么帅气的男人从天而降,屡次三番救我,还送我一个这么漂亮的……护身符……我一定要把他收了……先收了再说……”
“帅又不能当饭吃……”
顾晓幸不假思索道。
茉莉神采奕奕,脱口而出:
“帅虽然不能当饭吃,但是……可以当零食吃嘛!嘻嘻!”
顾晓幸抿唇不语,投去一个调侃式的鄙夷目光。
茉莉停了一息,眸光轮转,唇边忽然牵出八卦的笑:
“晓幸啊……你真的还没和魔王在一起吗?”
顾晓幸默默地摇头,感觉一个大大的感叹号立在她头顶上!
茉莉眉梢一扬说:
“啊……不是吧,你俩都那样了……还没有在一起……为什么呀?”
“……我们哪样啊……八字还没一撇呢……”
顾晓幸眸光忽闪,不由地想起冥朔各种抱她的样子,脸上火辣辣地烧到了耳根……
“啧啧,你看你脸红得,大学时校学生会长变着花样在宿舍门口堵你,也没见你脸红过。”
“那啊……就不能比……那是一段阴影呀……”
顾晓幸想起当年那个校学生会长死缠烂打追求自己时,尬出天际的一幕幕,那男生简直黑洞般的自信……
茉莉脸上扬笑,眼中闪着机灵的光说:
“晓幸……我看你和魔王只差画那‘一捺’了吧……你被你哥……”
她见顾晓幸眸色一暗,顿了顿,清了清嗓,才接着说:
“你被……封闭起来时,我是亲眼目睹了魔王救你的过程,虽然他一直在那里施法,基本不说话,可内心有多紧张你,我站后面老远都能感觉到。在临近你被救出来前,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都要急崩溃了,不知当时你在里面发生了啥……他看起来那么沉稳的人啊……”
“……哦,是吗……”
顾晓幸心底像有温泉潺潺流过,低落的情绪升起了一缕清透的光。
虽然她觉得,即使冥朔对自己上心,也是因为她有冷炘的光环,但茉莉这番话,还是让她心里暖融融的,她宁愿短暂相信,冥朔完全只是为普普通通的她这么担心,去掉了那层光鲜的滤镜。
“欸,茉莉,别只聊我,说说你和那个电台男主播呗……”
顾晓幸瞅着茉莉兴致勃勃的模样,情绪被她感染,关心又好奇地问道: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呀,还是无话不谈的‘哥们儿’吗?”
谁知她话音刚落,茉莉脸上就露出一丝晦气。
“咳……甭提了,没戏。”
“为什么呀?”
顾晓幸见她眸光澄亮,似乎在脑海里快速理清思路后才说:
“昨天中午,他来剪辑室找我,非要叫我单独同他去楼道间,说是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那个开心呐,以为他要跟我表白呢……结果……”
“……结果怎样?”
顾晓幸认真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述。
“……结果,他跟我说,一直以来,他都在骗我,他说他有女朋友……”
“哦……我就说嘛……”
“……他说他与那女朋友谈了三年了,前天他们吵架了,人家一整天没理他,他跟我说,他好难过,好伤心,想让我帮他出主意,劝回那女朋友……”
“我去……”
顾晓幸端起水杯,想用温水把忍不住冒上来的问候语冲回肚子里去,可想而知茉莉当时有多憋屈。
“……我那个心情啊……我当时还强撑着,跟他说没关系呀,女生嘛多哄哄就好了呀……”
茉莉一脸无语地说着:
“然后他说,他的女朋友脾气大,不好哄,他哄了一晚上没哄回来……问我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想让我帮他哄回女朋友……还说他的女朋友很特别,要给我看照片……”
顾晓幸又端起水杯……
“……我当时真是……他在给我看之前,还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扭扭捏捏……怕我接受不了……”
“我想那不知是长得有多丑,拿不出手,还安慰他说‘没事儿,即使你找了个外星媳妇儿我也能接受’……然后他就把他女朋友的照片给我看……”
茉莉回想着当时的场面,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懵逼样:
“……他的女朋友……是个肌肉男……”
“噗……”
顾晓幸没忍住,差点弄湿茉莉的衣服,还好对方闪得快。
他的女朋友……是个肌肉男……
脾气大……不好哄……
这陡峭的信息还在她脑袋里飘……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反应,晓幸,当时的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噎得我……”
顾晓幸一边施法清除着地上的水渍,一边低埋着头,强憋着不厚道的笑,觉得这事儿既可气,又莫名喜感,她哭笑不得安慰茉莉说:
“难为你了,茉莉,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想开点,至少他可能真把你当‘哥们儿’吧……”
“切……我已经把他除名了,彻底的……他有‘女朋友’不早说,还让我帮他哄……还是……我去……真瞎了我的氪金眼……”
顾晓幸由衷表示理解和同情,为她的憋屈鸣不平,但这事儿,即使让人觉得手心痒痒,也不好真找人家理论去。
这时,短信音响起,顾晓幸拿出手机看,是部门临时通知回公司加班的消息。
由于昨晚的“台风与大暴乱”,公司所在的大楼内部,遭到破坏,今天,除了高层领导外,大家都在家休整待命。现在部门领导通知回去加班,看来公司的破坏程度不算严重,也不知昨夜暗能尸鬼袭击公司大楼时,有没有人遇害……
刚升起的一缕小阳光就被阴霾罩没了……
顾晓幸起身,想借用茉莉的盥洗室洗把脸,清醒清醒,再拾掇拾掇,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消沉。
“去吧,晓幸,你脸色真不太好。”
“哦……”
盥洗室里,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脸上,顾晓幸见镜中的自己略显疲态,往日里高耸的马尾辫此时松垮下来,散落的碎发凌乱地支棱着。
她看着没精打采的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拧开水龙头,用热水浇洗苍白的脸……
之后,她抬头,用面巾擦净脸上的水渍,见镜中自己恢复了一丝血色。
她视线右移,拿起盒里的梳子,又移回镜子上——
“——啪!”
梳子惊掉了!
镜子里的自己……是冷炘!
墨色秀发轻挽,又垂长青丝于柳腰间,淡扫娥眉如远岱,剪水杏眸似星辰,桃花粉面,似魔又似仙……
镜中的冷炘一动不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这什么情况?!
顾晓幸抬手,可镜中的她依旧纹丝不动,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她心里一咯噔!简直瘆得慌!
她又硬着头皮,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脸,还看看身上的衣服……自己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顾晓幸,可镜中的她……依然是冷炘!是那个不跟自己做同步动作的冷炘!
不对,那不是冷炘……
自己才是冷炘啊!
镜中的她不是自己……
“你是谁?!”
顾晓幸瞪着镜中诡异又亲切,陌生又熟悉,仿佛滤镜全开,光鲜亮丽得令暗淡的她心生排斥的自己,朗声质问。
可镜中的冷炘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蓦地,一个酸楚到畸形的声音浮现心底:
这才是冥朔最喜欢的样子吧……
一个名符其实的异界公主……
如果自己还是这样子,是不是冷熠也会温柔一点,不至于差点勒死自己?
是不是?
“晓幸,你怎么了?”
茉莉闻声过来,见她直勾勾瞪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诧异地问。
“茉莉……你看看镜子……”
顾晓幸抬手指向镜面。
“怎么了?镜子里有什么吗?”
镜子里的茉莉一头雾水,瞅着自己与身旁的冷炘,毫无异色。
“……镜子里的我啥样?”
茉莉迷惑地说:
“晓幸,你不是正盯着自己看嘛,还问我啊……放心,我家镜子一点儿也不失真,你现在啥样,镜子里就是啥样。”
“……哦”
顾晓幸惊诧至极,只有她自己能看见镜中的冷炘!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毛骨悚然,惊惧地瞪着镜中的自己。正当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时,忽然,她见镜子里自己,又渐渐地,从冷炘变回了顾晓幸的模样……
这……有没有可能……只是一个幻觉?
她呆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