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的脸微微一颤,原本因为恐惧和怨恨而扭曲变形的五官骤然舒展开来。
明明还是这个人,内在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他的目光平静温和,甚至流露出几分近乎慈祥的和蔼,就如同一位亲切的邻家大爷,在看着嬉笑打闹的后辈。
【傀儡木偶戏】
可以远程操控其他生物体的异能,钟落再清楚不过。
“十四号。”大主教开口喊道,话语中流露出几分岁月如梭的感慨,“真是好久不见了。”
钟落:“好久不见……我看不见得吧,你安排了多少人在附近,又偷窥了多久?”
大主教摇了摇头:“我从未作出任何指示,只是这些孩子终究还是太年轻,有时难免会冲动行事……可惜了。”
钟落嗤笑一声,显然不怎么相信。
“当然,我不是在指责你的过错,实际上正如你先前所说,他们罪有应得。”
大主教看着他,眼底深处浮现遗憾与惋惜交织的光芒,“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反思了很长时间,意识到可能是沟通交流方面有所欠缺,也就明白你当初坚持要走的原因。”
钟落挑眉:“沟通?你想沟通什么?”
“当然是关于我们的伟大使命。”
大主教深深凝视着面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语气情真意切:“如果能让你们理解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世界更美好,事情肯定会变得不同!”
“你们绝对不是作为被操纵的实验体或者受害者存在,而是作为这一伟大使命实现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充分燃烧自身的光与亮!”
“新秩序建立以后,你们必定会被铭记在高大的里程碑上,在无数民众口中传颂!所有新人类都会记得你们的贡献与牺牲!”
大主教字字铿锵有力,情绪激昂澎湃,仿佛已经能预见到彼时的辉煌光景。
钟落哑然,好一个理想信念坚定的疯子,不愧能在黑袍协会这样的疯子聚集地混到最高的位置。
“……孩子,其实我到现在都依然还在等待着你的回归。”大主教突然转变话题,正色道,“这是真心话。你变得更强大,黑袍协会能够为你提供发挥这份力量的舞台。”
他的神色似乎相当诚恳,但钟落清楚此人的真正嘴脸,冷冷道:“别扯些有的没的,你不过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那样都死不了。”
大主教:“……”
钟落:“如果可能的话,你希望把我送上手术台,将我的身体切成一块又一块,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什么原理,有没有移植的可能性,可不可以研发出新型的医药科技产品。”
大主教沉默数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没办法,确实好奇,世界上有太多的未知,将未知化为已知才是前进发展的动力源泉。”
他终于不再掩饰,眼里迸射出近乎执拗的异样光彩,直勾勾盯着钟落残缺的身体,如同在欣赏某种趋近完美的稀世珍物。
“在正面承受过那位的力量以后,居然还能活下来,并且是以这样的姿态……”大主教喃喃道,“我想这应该是烈焰与苏生之主的权能?你被祂赐予永恒了吗?”
钟落:“……”
“哈……你不愿意说,我很能理解。”
大主教的视线在钟落身上徘徊不去,痴迷地描摹着每一处轮廓,尤其在那些空缺的部位停留,眼神里的惊叹与羡艳几乎要溢出来。
“真幸运啊……再也不用面临死亡威胁,被切成无数碎片也能重新连接,如果这种能力可以运用到普通人身上……”
大主教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喉咙被某种无形利刃切开,连带着声带遭受毁损,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太吵了。”钟落面无表情道,“我不是让你来污染我的耳朵的。”
“还有你的视线,很恶心。”
随着话音落下,大主教的眼球也碎裂了。
与此同时,他脖颈处的裂口正在持续加大,猩红鲜血喷涌而出,但他却依然还活着——或者说是钟落让他吊着一口气。
“我之所以会浪费这点时间,是要告诉你们,我很快就会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钟落龇牙笑了笑,俊美的面容在这一瞬犹如恶鬼,“希望你们有好好供着我的心脏,小贼。”
大主教:“嗬……嗬嗬……”
钟落神色不耐:“闭嘴吧。”
大主教眼底的最后一丝生机在此刻消散,然而没过两秒,空气中却响起一个苍老雄浑的男声,距离之近,仿佛说话者就站在面前。
钟落瞳孔微缩,随即冷笑出声。
看来不仅是偷了【傀儡木偶戏】,还复制了【千里传音】……有够物尽其用的啊,就是不知道又拿了多少人的命去血祭?
大主教的话音威严肃穆,犹如获得天启。
“你是那位存在授意的继承者,所拥有的强大力量从根基上刻入了你的命理,是远远超越其他人的非凡存在。”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执迷不悟?为什么不把这股力量用到更有意义的荣光使命上?”
“须知伟大之主终将降临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够独善其身……”
“还有完没完?”钟落打断,“跟和尚念经似的。”
大主教:“……”
钟落眸光森冷:“正好我今天被你们闹得很不愉快,不如提前就把账给算个清楚?”
大主教沉默了,心中有所忌惮,他暂时无法确定钟落目前的力量究竟恢复到哪种程度。
当初将此人的身体碎片丢弃在各个雾区,只保留有小部分用作研究,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哪知道最不想见到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不,也许这种情况才是他真正想要见到的。
烈焰与苏生之主的权能主要体现为身体的快速修复与治愈,但绝大多数都是基于生理性的细胞分裂再生,而不是像钟落这样堪称时间凝固
的不死之身。
大主教这辈子都投身于怪异力量的转化与应用,甚至不惜改造自己的身体,虔诚的信念从未消减,因此也无比渴望能够得到眼前的钟落,挖掘出他体内的所有秘密。
但如果会以性命为代价,就不得不慎重考虑了。
他害怕死亡,因为死亡则代表终结,等于探究的道路走到尽头。
最终,大主教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留下一句“你迟早会后悔”,声音就消失了。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钟落在原地站立了片刻,突然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刺目鲜红顺着下颌缓缓流淌,如同某种预兆不祥的信号。
他不以为意,随手抹去,无声低笑起来。
如果再不早点把身体凑齐,被大主教发现端倪,接下来的日子可有得头疼了。
一想到会被送进那些实验室,被无数双眼睛观察,被无数只手摆弄,钟落便难以控制内心翻涌的暴戾杀意。
仇迟早要报,心脏也必定取回。
但今天还是太勉强。
也就是唬一唬不在现场的大主教。
钟落自嘲地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眼里又流出厌恶之色。
他在满地狼藉中找到幸存的手机,翻出某个终端号码打了过去。
“是我。”
“有点麻烦,帮我清理一下。”
“当然要换地方……去哪里?随便吧……”
钟落话音微顿,想到某个城市,脱口而出道:“等一下。”
他垂眸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好一会儿,觉得虽然破破烂烂,但只要挑件宽松合适的衣服遮挡,应该还是挺人模人样,适合勾引……啊不对,是勾搭。
电话那头在催促,问他决定好了没。
钟落扬起唇角,说:“到K市去吧,最好能离特防机关近一点。”
电话那头的人惊愕不已,噼里啪啦输出了一通,大致意思是你这个死而复生的S级监管对象,专门跑到监管机构的大门口去招摇,难道是嫌平时太闷得慌?
钟落懒得解释:“你就当是吧,挂了。”
原本糟糕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看来还是多亏了俞望这个有意思的家伙,让无聊的生活多了点盼头。
他正打算重新进入到虫子的身体,却发现联系已经断掉。
是因为附身时间太久?
钟落算了一算,确实差不多到达上限。
他有些遗憾,但随即回想起来,在抽离意识对付黑袍之前,他刚确认了某种不对劲的状况,还没来得及和俞望说。
那些像是洞穴一样的孔隙,应该是正在不断收缩当中。
从另一个角度讲,那些层层叠叠交织的管状物,正在无声无息增生。
俞望发现了吗?
*****
红雾区。
俞望知道污染源是什么,培训班的教材里有大篇章节进行介绍,碧落也曾经
在课堂上着重强调过。
雾区活动的怪异,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会陷入更为异常的“污染态”,影响范围呈辐射状扩散,导致局部区域转变为污染源。
普通的怪异喜欢吞噬人类血肉,但也会遵守雾区规则或者习惯性的行为途径。
污染源则不同,凡是处在污染辐射范围内的活物,迟早都被彻底同化,成为污染源的一部分,只有极少数非凡物品能够减缓这种变化,却也无法完全阻碍渗透。
巴远河说他们只剩下五个小时。
俞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他实在走不动了,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休息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些隐藏在表层管状物之下的微弱动静。
“教官,这些东西好像正在生长。”
巴远河眉心一跳,凑近去仔细观察,发现似乎真是如此,如果把手贴上墙壁,还能明显感觉从掌心传来的鼓动。
“……别坐着了,我们要赶紧找到那个陷入污染态的怪异。”当然还有找到猛火。
不过根据目前污染扫描仪和生命体扫描仪的叠加结果显示,猛火就位于污染源强最高的区域,肯定还是对种子不死心。
巴远河窝着一肚子火,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给上面打报告,严厉斥责这种毫不顾及团队精神的恶劣行为。
……
不知不觉两小时过去了。
所有的通路都变得难以穿行,原本足以容纳四五人通过的孔隙现在可能连半个人都塞不进去。
唯一相对宽敞的是那些生长有绒毛触须的区域,但是经过就必定会被缠得死死的,哪怕挥动匕首切开,也会立刻有新的缠来。
何况被触须扫过的地方,污染程度会即刻加重。
俞望看着巴远河深浅不一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教官,你这样子看起来很像我从前邻居家里养的花脸猫。”
巴远河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情笑?”
俞望表示受教,表情顿时变得严肃,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教官,你这样子看起来很像我从前邻居家里养的花脸猫。”
巴远河:“……”
巴远河心想,如果自己没有被污染源同化而死,也没有被这些急速生长的管状物挤压而死,那就很可能会被俞望无语死。
“话说教官,我们好像快到了。”俞望侧耳听了听,“那边有点声音。”
巴远河看了一眼扫描图,显示猛火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五米的地方,只不过被厚实的墙壁阻挡,严丝合缝,完全看不见。
“你躲开。”巴远河对俞望说。
俞望从善如流地走远了点。
他看着巴远河从衣服内侧口袋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虫形化石,放在纵横交错的管状物上。
“这是在紫雾区获得的非凡物品,当时差点被咬掉了整个手掌。”巴远河随口解释,“别看它小不点一个,吞掉几百斤的东西不成问题,可惜是个一次性道具。”
就在他说话间,虫子已经从
化石状态恢复成活跃的个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食墙壁,不到两分钟的功夫,就出现了通向对面区域的洞口。
俞望直呼牛逼,低头问小胖虫:“你可以吗?”
他已经猜到钟落大概不在这里了,所以单纯是在问自己的宠物。
小胖虫:“唧?”
俞望试着把它放在洞口边,催促道:“吃呀。”
小胖虫懵懵懂懂打开侧边的进食腔,下嘴咬了一口。
经历半秒的咀嚼。
“呸呸呸呸呸!”
全吐了出来。
俞望叹了口气,心想还是个挑食的,果然虫比虫比死虫,自家养的这只就只适合当观赏动物。
将俞望举动看在眼里的巴远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过他也没有闲工夫去吐槽,在非凡物品制造出足够他通过的洞口以后,就第一时间去到那边。
这是一处相对其他地方都要宽敞得多的区域,像是这处空间的核心所在。
巴远河看见了与公爵缠斗的猛火,即刻加入战局。
俞望作为在场体能最差的战五渣,非常识趣地躲在最远的角落,免得受到波及。
虽然觉得公爵一对二有些可怜,尤其是对方望过来时瞬间瞪大的双眼,其中似乎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让他有种见死不救的感觉。
不过当他看到自己已经灰白一片、像是由管状物交织形成的手掌,这点同情心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等会儿把蓝宝石还给他好了,俞望心想,就当做是医药费吧。
但他马上又意识到,要消除污染源,就要消除陷入污染态的怪异。
……好吧,当做是陪葬品吧。
大约过去十分钟,公爵终于安息了。
巴远河身上又添几道伤口,皱着眉头道:“这家伙真够疯狂的,要不是他突然变得有点畏手畏脚,像是在忌惮着什么,还不见得能这么快解决。”
俞望:“忌惮?”
巴远河:“谁知道……喂,你小子连句多谢都不会说,懂不懂礼貌?”
猛火完全没有理会这位帮手,只顾死死抓住已经出现裂痕的水晶杯。
以饮酒的姿态举杯时,果然能见到悬在空中的洁白花朵,层层叠叠,雍容华贵,中央有着对称分布的深蓝色花蕊,与档案中关于芙罗拉之花的描述几乎一致。
这也是那队执行员中最后存活的人所留下的最后影像。
猛火心情激动,全身上下被公爵挠抓出来的乌黑伤口似乎都随风去了,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在他的殷切注视下,花朵凋谢结成了果实,果实化水后掉出了种子。
他伸出手接住那道虚影。
然后手中就真的多出了一颗种子。
猛火心潮澎湃,巴远河看在眼里,很不爽快。
倒是如了这臭小子的愿!
但他也不至于和新人争抢,何况种子确实是猛火自己找到的
机缘。
结果意外却在下一瞬间发生。
出乎所有人预料,芙罗拉种子竟突然与周围那些不断增生的灰白色管状物产生强烈共鸣,在转眼功夫里急速抽芽生长,形成洪水般的藤蔓浪潮涌向四面八方!
三人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藤蔓彻底淹没。
*****
俞望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放眼望去都是毫无杂质的纯白色。
梁秋冬的声音在边上响起:“望哥,你可真走运啊,再晚几分钟就要救不活了。”
“猛火那家伙真是害人不浅,仗着有个伯父在上面当执行官就任性妄为,以后还是少打交道吧。”
俞望:“我们出来了?”
“当然。”梁秋冬的脸出现在俞望的视野当中,看起来心情很好,“而且大家都通过了测试,等回去办完手续就是正式的执行员。”
俞望一听这个就精神了,立刻爬起身来,问道:“有宿舍选吗?”
梁秋冬点头:“必须的,而且家具一应俱全,不够还可以申请新增。”
俞望十分满意,家具倒是其次,主要是他终于能有独立的生活空间。
“工资什么时候能发?”
“啊?我看到已经发了啊,这次测试任务因为出现意外情况,还有补贴呢。”梁秋冬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也对,你才刚醒。”
他把桌上的手机递给俞望。
俞望点开屏幕,目光落到银行短信所显示的进账金额上,更满意了。
梁秋冬坐在边上削苹果,边削边随口闲聊:“接下来我们会分进不同的组。”
“听说风天姐那组最危险,出任务的时候总是状况频发,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我去那里。巴教官也不行,我和那个大叔不对付。”
“说来说去还是碧落姐姐最好,她长得好看,人又有耐心,关键是还很强大很可靠。不过她的小队个个都是厉害角色,应该也不会收我们这些新人菜鸟……”
梁秋冬又开始话痨不停,俞望选择性听着,偶尔应两句。
一切平静而美好,直到他打完吊水,打算下床走走时,忽然察觉兜里似乎有某种微沉的物件,取出来才发现是一颗幽蓝色的宝石。
哦,公爵的陪葬品。
俞望想了想,觉得还是给送回去吧,毕竟都是在心里答应了的事情。
可当他把这件事情告诉梁秋冬时,后者却出现了明显愣住的表情。
“公爵是什么人?”
俞望也一愣,说:“我跟你讲过的,古堡和公爵。”
梁秋冬挠了挠头:“是么?”
俞望心里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问:“那你还记得那些超大号的鼻涕虫吗?”
梁秋冬困惑中夹杂着好奇:“有多大?”
俞望:“……我也不知道,你没有描述过。”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两人的神色都很茫然。
片刻后,俞望打破沉默:“我们是进入的C019红雾区,对吗?”
梁秋冬:“对啊。”
俞望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梁秋冬把后面的经历讲了一遍,俞望立刻发现,他们两个的记忆存在差别。
在梁秋冬的记忆中,他并没有从【神女浣纱】掉下去,而是直接被送到出口。
而俞望虽然掉下去了,但很快又被碧落救回。
俞望又询问了前来探望的碧落和巴远河,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宝石,陷入沉思。
那这东西是打哪儿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