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乐园之主终于动了起来,泡沫光影飘向丰盛长桌一侧，并对俞望说：“请坐吧。”()

祂不再提起脱衣服的事情，这让俞望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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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好像还有机会。

他客气地道了声谢,随即入座。

乐园之主直勾勾盯着对面的青年，仿佛在打量着这世间最为奇异而又难以理解的生物，片刻后问：“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俞望心想自己做到什么了？

乐园之主透过无数双散布在虚空的眼球，将青年的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没有错过那抹浅显而纯粹的困惑。

一丝怪异感掠过心间。

“我是想知道……”祂顿了顿，“你为什么能变成人类？”

俞望：？

俞望不解：“我一直都是人。”

空气陷入寂静，泡沫光影无声流动，形态不一的圆相互交错汇合,又生出千千万万绚丽缤纷的弧光，多看一眼便仿佛要被吸入其中，失去精神与躯体的掌控权。

——“绝对不能直视乐园与幻梦之主的本体。”

带队执行官的提醒浮现在脑海中,俞望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本体，当即移开视线，顺便揉了揉眼。

果然不可以盯着啊，他心想。

五颜六色的,眼睛都要看花了。

就在这时，乐园之主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变得更为复杂：“原来你也没有完全成功。”

若仔细去分辨,就能发现其中夹杂着慨叹、失望、同情、希冀等多种情绪,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

这样下去可不太行,俞望有心想要活络一下气氛，于是谦虚道：“我确实算不上成功，人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乐园之主似乎是觉得这个形容很有意思,顺着话题往下问：“怎么说？”

俞望脱口而出：“毕竟我连房子都没买。”

对于这个解释，乐园之主显然不太能理解。

尽管祂无法离开这片青雾，却可以随意变幻出美轮美奂的建筑楼宇，那些被无数人类叹为观止的宏伟奇景在他眼中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并不会带来多少触动。

更别说过去的拜访者当中，也有不少曾高谈阔论，谈及自身的梦想与追求，但都与房子之类的毫无关系。

“为什么将房子看得那么重要？在人类世界，这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乐园之主颇为好奇，也让俞望愣了一愣。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因为租房的经历让人感到疲惫？还是因为周围的同事都陆续买了房，就理所当然认为应该要这样？

好像都是，但又不完全是。

仿佛还有某种潜藏在深处的执念，追溯不到源头，却自始至终徘徊在意识之中——想要创造一处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尽己所能庇护，让那人不再无处可归……

()那人？

那人……是什么人？

俞望的思绪仿佛骤然陷入了棉花状的云团之中，被一阵古怪陌生而又摸不着头脑的茫然所包围。

半晌后，他摇头说道：“我不记得了。()”

乐园之主并不意外，祂已经发现青年的记忆有缺失：“要试着找找看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俞望微微睁大双眼。

乐园之主：“遗忘的事情并非是不存在了，只要残留痕迹便能再现情景，而我恰好在这方面比较擅长。”

俞望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

他确实想起来了某件事情，那就是自己曾经听见过乐园之主的声音。

空灵，雌雄莫辨，明明是面对面说话，有时却像是从遥远虚空传来……

在那个被称作梦境回廊的红雾区里，与芙罗拉种子一起出现的无形存在，也拥有着这样的说话声线，难怪他从进来开始便有种说不出的微妙熟悉感。

“哦？那也是我。”乐园之主直接承认了，“不过只是【我】的一部分，从意识里抽出来的一小缕，没有记忆也存续不了太久。”

“芙罗拉种子是我送出去的礼物，承载着最纯净的变化之源，原来其中一颗到了你手里？看来真是冥冥之中有注定，你还欠我一份谢礼。”

“考虑得怎么样？我在记忆回溯方面的能力可不是那个残缺的意识体所能比拟的。”

乐园之主顿了几秒，虽然泡沫光影既没有五官更看不出表情，却能感觉到祂此刻正在微笑，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蛊惑意味。

“难道你不想记起来吗？”

俞望：“……”

俞望表情古怪，有些迟疑地说：“能不能麻烦你先把插在我脑袋里的手指拔出去，再来问我这个问题？”

空气安静了半秒。

乐园之主讪讪一笑，如同光线般半透明的触须立刻脱离俞望的身体，倏然隐入弥漫青雾之中。

俞望确认了自己的头上没有破洞，开口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乐园之主心中慨叹，看来自己还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可是自由的希望就在眼前——甚至可能是仅存的一丝希望，祂又如何能不着急？

“简单来说，你所遗忘的记忆里应该有我需要的东西，我想看看。”乐园之主敛起轻松散漫的语气，认真说道，“我可以保证，只是看一看。”

俞望思考几秒，点头：“行吧。”

乐园之主有些意外。

本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甚至最后可能还得强行打开俞望的脑子探查——后者或许会给他带来点麻烦，但相比起永无止尽直至消亡的囚徒生涯，显然算不上什么。

结果俞望居然就这样答应了？

是压根没有经过脑子，还是天真到以为祂肯定不会违背诺言？

“你都不怀疑一下？“乐园之主忍不住说，“你现在就是普通人，我可能会动

()手脚啊！”

俞望难以言喻地看了祂一眼。

又要人答应，答应了又反过来问人为什么不怀疑，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矫情？

乐园之主：“……”突然不是很想明白这个眼神所代表的意思。

“你刚也说了，我欠你一份谢礼。”俞望还是解释道，“有欠有还，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乐园之主微怔，随即笑起来。

“明明看上去变了很多，这方面你倒是和原来一模一样。”

如此熟稔的口吻显然不会发生在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之间，俞望好奇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乐园之主：“关系还不错。”

偶尔会相互串门，在容器消亡前也能聊上一会儿。所以祂先前才会那么自然而然脱下伪装的皮囊，为了让人类放松心神而特意采取的设计，在面对老朋友时完全没必要。

俞望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抱歉。”

“哦，那没什么，不是多么有趣的回忆。”泡沫光影轻微涌动，“同病相怜者的相互慰藉，某种程度上也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

“同病相怜？”

俞望眼神顿时一变，浮现出几分凝重，“哪种病？严重吗？”

他记得上次的体检结果还很正常，但面前这位既然是青雾区的主宰者，或许能看出什么当代人类医学技术水平还不足以发现的隐疾。

要真有问题就得尽早想办法治疗，健康才是长寿的秘诀，他可不希望英年早逝之类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

“……”乐园之主一时无言，没有预料到俞望会是这样的反应。

啊，也对。

他已经是个人类了。

乐园之主有些嫉妒地想。

思考如何活得长久是成为人类才可以拥有的权利，而祂只能被困在这个弹丸之地，坐拥着无数虚构繁华，直至走向破败腐朽的深渊。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在俞望慢吞吞喝下第三杯茶，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问题是不是戳到对方痛处的时候，乐园之主终于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俞望：？

乐园之主：“有兴趣听一个故事么？”

*****

故事其实并不复杂。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能够穿梭于不同维度的超维生命体。

时空轨迹在其眼中清晰可见，如同无数纵横交错的路径，即可踏入也可改变，是自由徜徉三千世界的高天之鱼。

只不过再强大的生命也会有衰老的一天，跨越时空所累积的因果终于在某个相对虚弱的瞬间汹涌反噬。

超维生命体死去了。

可那具尸骸里的意识并未完全消亡，欲望在最后时刻爆发惊人能量，演化为形形色色的异空间，腐烂的血肉之中诞生出千奇百怪的生命形式，都是思维残渣的具象化表现。

一具庞大而古怪的尸骸生态圈，就这样随着时空裂隙的洪流漂泊，直到

机缘巧合下搁浅在某个位面边缘。

“……再庞大的巨轮也会倒下的时候()，何况这艘船的内部其实早已烂透。”乐园之主淡淡说道?()『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从腐木中生长出来的菌落，飞不上天，就只能跟着沉没。”

俞望听着这话，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

乐园之主倒还挺平静。

这些事情祂从前基本不会谈及，无论对象是从现实世界来的客人，还是与自己处于同样境地的老伙计。

仿佛只要不说，那个可怜又可悲的真相就并不存在，祂依然是无限空间之王，掌握万千变化之力。

没想到在坦然承认这个糟糕透顶的现状以后，祂反而意外获得了心境上的轻松。

“其他异空间的生命体以人为食，是因为潜意识里想要获得更多能量。”乐园之主怜悯说道，“实际上不过苟延残喘。”

“再这样下去只会走向注定的结局，他们脑子不好，从来没想过离开，我可不一样。”

“但愿你能给我一个答案，老朋友。”

随着话音落下，流动光影分出千丝万缕，缓慢将俞望包围，触须末端渗入到承载记忆的神经结构之中，向更深处游走。

似乎有什么画面出现了。

细碎的，片段式的，宛若雪花纷飞。

乐园之主顺着时间线往前，内心的惊愕持续放大，堪比惊涛骇浪翻涌。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根本是一场豪赌！”祂既震撼又佩服，认为其中肯定有什么重要原因，才会让俞望在那时决定孤注一掷。

祂继续往更早的时间回溯。

某些似乎相当炸裂的画面一晃而过，乐园之主内心升起强烈好奇，正要再细看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突然出现，瞬间握住了所有介于虚实之间的触须光影。

“到此为止了。”

俞望的声音响起，似好笑又似无奈，“好歹给我留点隐私啊，老朋友。”

*****

直到离开青雾区，俞望都有些心神恍惚。

乐园之主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他能想起的记忆却十分有限。

对此，乐园之主的回答是“不可深思”，这是与性命攸关的事情，转机或许在将来，但至少不是现在。

祂还送给了俞望一把□□，通体呈现暗金色，覆盖着薄而柔软的毛绒物质，像是某种茂密生长的菌类。

钥匙一落入掌心，菌丝便骤然蓬发，拖拽着钥匙钻入皮肤血肉之中。不过这个过程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最终也只留下了钥匙形状的暗金纹路。

“毁灭之主在记恨着你，切记小心。”空灵声音叮嘱道，“必要时就用它。”

俞望也不记得自己应了些什么。

实际上他的思绪已然飘远，有个画面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借助乐园之主力量重新拾回的少量记忆之中，难得有熟悉人物出现的某个片段。

熟悉的人物是钟落。

不熟悉的是从嘴唇——

()或许是疑似嘴唇的部位——所传递回来的触感，以及内心深处涌现的异样波澜。

记忆中的他们正在亲吻。

现实世界里，傍晚的霞光不知何时已经落入地平线下，夜幕笼罩了整片天空，透着沉沉暗色。

“望哥，你在里面都呆了快俩小时了！”梁秋冬一脸震惊道，“他们都说你打破了特防机关有史以来的最长时间记录！”

俞望：“哦……”

梁秋冬羡慕道：“看来乐园之主很喜欢你，不像我啊，一分钟不到就被丢出来了。”

俞望：“哦……”

梁秋冬：“你手心里的是什么？异能标志吗，还是非凡物品？听说这个月好像调整了奖励金额，等级越高涨幅越多！”

俞望：“哦……”

梁秋冬隐隐觉得不对劲，以往每当谈起钱的话题，俞望总是会特别积极，怎么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然后他又突然想起一事。

“话说望哥，那个谁来找你了，就在营地外边。”

俞望猛然回过神来：“谁？”

梁秋冬憋了半秒，总算从嘴里蹦出俩字：“钟落。”

想了想，他又安慰道：“有好些前辈都在周边守着呢，你大可放心，不想见就不见，没有人能强迫你的……哎，望哥你去哪儿？”

俞望径直朝营地外走去，果然见到了钟落的身影立在林荫之下。

对方朝他招手，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露出愉快笑容，说道：“我刚巧在附近出差，看到了你们的营地。”

四周戒备的众人闻言，纷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就鬼扯吧！方圆数百里都是不见人烟的深山老林，连正经马路都没有一条，还能有这种偶遇发生？说出来谁会信啊！

俞望：“原来是这样。”

众人瞪圆了眼：……信、信了！？

俞望不知道别人的想法，此刻的他正直勾勾盯着钟落——更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的唇，内心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好奇？

还是希望验证什么？

他不太能分辨得清这种复杂的冲动。

对面的钟落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投来略带疑惑的关切目光。

现实与回忆在这一瞬间忽然重合起来，鬼使神差的，俞望张口冒出一句：“你现在想不想亲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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