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镜中人」
费奥多尔有没有在极短时间内把藤丸立香搞疯,松本清张无法下定论,这段时间的新闻一直在车轱辘之前的事件,这代表费奥多尔已经至少几天没搞事了。
堪称奇迹。
但清张知道,果戈里要开始犯病了。
这孩子这几天看似拟人,但不能提关键字,一个是自由,一个是奥列格。
由被费奥多尔带走,又离奇「四肢健全」出现在身边的藤丸立香说出口,果戈里的发病指数只会指数倍增加。
要概述的话大概就是:作为陀思的好朋友,这么有趣的事居然完全不让我参与,好过分哦,得过分回去才行。
他找不到「好朋友」费奥多尔,但他先是找到了松本清张,如今,藤丸立香也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天意。
“你好,我是果戈里。”
这声音大到远在门口的服务生都要捂住耳朵。
“你好吵。”松本清张跟在果戈里身后,双手拢在袖口里,他看着藤丸立香在看到果戈里之后往椅子里缩了缩,看到果戈里身后的自己后,则是险些把椅子给掀翻。
乱步说过我的坏话了——不用细想也能知道,立香大概率是不会相信费奥多尔的,不管能言善辩的魔人搬出多么合理的说辞,落到自我意志坚定的立香耳中,无疑会被视为谎言的拼图。
可他相信江户川乱步,因为这是在这几个月以来,松本清张不断向他灌输的「常识」。
“松、松本老师!”
藤丸立香细弱的话声被掩埋在了果戈里热络的寒暄中。
不知距离感为何物的小丑自顾自拉起藤丸立香的手:“久闻大名,久闻大名。你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啦?为什么?陀思找你去干什么了?”
立香的视线有一瞬间的失焦,他下巴的角度没有对着果戈里,也没有对着清张,而是正面空无一人的地方。尽管有意隐瞒,可这瞒不过面前的两个人精。
少顷,藤丸立香又露出了之前那副身陷激烈思想工作的神情,最终在果戈里热切的目光中开口:“奥列格先生说,您要是愿意慷慨替我买单,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您……诶,什么事情?”
“哦哦哦,就把费奥多尔的事情告诉您!”
“我不想知道陀思。”果戈里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在询问着费奥多尔的动静,现在又改了主意,垫着脚左右张望,“老师?老师在哪儿呢?”
他的视线最后落到浑身写满了「你看我干什么和我没关系」的松本清张身上,重复了一遍:“老师在哪儿呢?”
松本清张:“看我干什么,难道在我这里吗?”
果戈里撇嘴:“你态度越来越恶劣了,清张。”
松本清张微笑:“之前忘了说,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能互相称呼名字的地步。”
“你不也直接叫我果戈里吗?”
“所以是「互相」。”清张继续微
笑。()
“那你别喊我名字不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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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不住你的姓氏。”笑容的弧度宛若雕刻的一样,纹丝不变。
果戈里:“哦!”
“那个。”藤丸立香举手,“奥列格先生让你们闭嘴。”
他顿了顿,“还让果戈里别废话,掏钱。他问你是不是……是不是又想挨揍了,就算季阿娜不在你也跑不掉。”
松本清张微怔。
果戈里真的掏了钱,转头就看到藤丸立香鬼鬼祟祟要走。小丑捏着披风边,慢条斯理出现在眼前。
“有点不礼貌,小孩。”他说,“清张你怎么不拦着他?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伙伴了!”
松本清张心想你还是别离立香那么近,这孩子眼中的世界是百分百怪物模式,就算差不多习惯了,有一个狰狞肉瘤突然挡在面前,还差点撞上,这谁来了都吃不消。
果然,立香下意识伸手挡在面前,手掌贴在果戈里胸前。这是很正常的举动,也没有危险性,可果戈里却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看着自己被触碰到的地方。
柔软披风的材质变得坚硬,手指捏上去发出了咔嚓的脆响,那一片布料像是被冻住了,遭到轻微力量破坏就会像现在这样——变成了碎块。
果戈里先是愠怒,这件披风是奥列格送的礼物,他个子够高,少年模样的老师将它披在果戈里身上的时候还需要垫着脚,然后替他系好带子。
果戈里说,您系得太紧了,是想勒死我吗老师?
奥列格回答:你再说一句话试试?
不管其他律贼有多想一把火把这件披风连带着果戈里一起烧为灰烬,他总是见缝插针,洋洋得意向所有羡慕嫉妒得要命的「同伴」炫耀这份礼物。
披风遭遇过的最大破坏,也只是被小律贼的眼泪鼻涕糊得乱七八糟而已。
现在好了,要是用通俗的说法来描述:那个洞口开得正好,巴掌的形状,边缘整齐,像受了冻伤后导致的断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果戈里的心情又急风骤雨般转好,笑嘻嘻地和藤丸立香勾肩搭背。
“哦呀哦呀,真是厉害。记得赔我一件披风哦。”
他一只手探进披风,用异能抓着走神的松本清张,嘴上说着令藤丸立香反应不过来的疯话,连拖带拽把两个人一起带离了餐厅。
***
松本清张肯定自己看到了,当立香伸出手的瞬间,他的手臂上覆盖着另外一个人的手,刺骨的寒意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人有一辈子的时间用来观察自己的手。
在用力的时候手背凸起的骨架,青绿色的血管,肌肉记忆下,五根手指是如何配合协作完成动作。
指甲的形状,甲床的宽度,指骨上皮肤的褶皱,长时间握笔导致中指前两个关节发生轻微偏移。
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手的细节。
所以松本清张能肯定,那是「自己」的手。
不是会有那样
()的怪谈吗?
平凡人一直身处平凡的日常,厄运却从天而降,他的世界变得奇怪,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能理解,他怀疑是否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他不得不在质疑世界和质疑自己中做出抉择。
以上,是松本清张经历的「怪谈」的上卷。
然后,他居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不论是与熟悉人相处的模式,还是自己观察到的细节都跳不出错的自己。
立香还真是没让我失望啊……他出神想着。
本以为是少年的奇幻冒险,结果依旧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想虽然有点太散漫,在知道故事的「反派」是费奥多尔后,自己多少也该被牵连的自觉——但类似怪谈的发展方向,依旧能让对原剧情预判出现差错的小说家感到惊喜。
这就是怪谈的下卷了。
真正确认到这一事实,是在松本清张以上厕所为由,孤身一人的时候尝试切换成奥列格的笔名时。
不能说失败,切换为奥列格后他的身体素质得到了提升,这能各项感官直观展现。
他的视力更清晰,听觉更灵敏,对他人的注视更敏锐。
比如与自己并肩的藤丸立香正悄悄看着自己,并在一边果戈里若无其事的监视中轻轻问:“怎么了,奥列格先生?”
松本清张:“……”
等等,先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接着是直接出现在脑海中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在这无数年的时光里,从来不会回应我的呼喊,却在这个时候出现。看来您更喜欢果戈里么?】
松本清张干脆利落切换回了本体。
在盥洗室,清张捂住前胸喘着气,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随着自己呼吸的起伏,镜子里的人也有如出一辙的动作。
清张向左扭头,镜子里的人也镜像侧头,他向前凑近,镜子里的人也应和似的上前,与他只有几厘米相隔。
他冲镜子里的人露出微笑,镜子里的人回以笑容。
世界上只有一个自己,这对于松本清张而言不是什么哲学道理,他甚至能将世界的范畴扩得更大:所有世界都只有一个自己。
哪怕是被伊邪那美同步的平行世界,历史被修纂的那些松本清张的笔名也不能算是真实存在,他有且只有一个。
所以不可能出现「有两个奥列格」的情况。
但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世界的既定事实被修改呢?
「我找到了奥列格。」当这句话被世界承认,成为事实,那么就会出现一个奥列格,可那不是他。
在清张没有切换笔名的时候,其他笔名就像身处一个连世界都无法触及的黑洞,哪怕是真理也无法约束他应该在哪里,该做什么事。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思考,那么就会出现于现在类似的情况,当清张换回笔名,他会出现在世界要求他出现的地方——例如藤丸立香的身边。
那么现在没能解决的疑
惑也能逐一思考了。
谁改变了事实?
费奥多尔?他又拿到书的残页了?
不,没有详细的逻辑链和完整故事叙述,即使是书也无法发挥作用,费奥多尔擅长描述阴谋,但他不擅长讲述更浪漫化的东西。
只能是藤丸立香。
一段对话顺理成章出现在脑海。
【「令咒」,属于浮现在手背或手腕上的魔术结晶,属于魔力资源的一种,可以让藤丸立香使用魔力召唤从者。】
【不过这也和场地有关……缺乏魔力的地方是没办法召唤的,之前明明都不行,今早突然就……】
【补充魔力的条件是什么?】
【人类的生命力……】
【所以说……那三十八起凶案……】
条件达成了。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藤丸立香口中的从者,居然也包含了「奥列格」。
不是说从者是英灵能召唤出来的展现形式吗?
不是说英灵是因为丰功伟绩在死后成为传说,变成信仰对象的英雄所诞生的存在吗?
不是说要么就是生前和世界缔结契约,获得力量后无偿为世界打工,才会变成英灵的吗?
他奥列格哪一点能蹭到边了?
好吧,就算他勉强接受。那么,为什么身为从者奥列格的自己,会在脑海中听到费奥多尔阴阳怪气的声音?
这又是松本清张早在数年前,当他还没有掌握异能时,令他抓狂的点了。
所不知道的某种力量体系导致的一切后果,都无法推理出前因。简直跟机械降神一样,丝毫不讲道理。
再宽容的读者,也会在武士的拼刀大战中看到阳电子炮而荒谬吧?
在这个异能和咒术齐飞的世界,又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萌生了更加神秘的力量。
“藤丸立香。”清张从盥洗室出来,直接面对依旧对自己有些忌惮的少年说,“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如今,出现在藤丸立香脑海的,是来自江户川乱步的劝诫:
——下次见到清张,如果他还没恢复「正常」的话,记得别太相信那家伙。
而奥列格先生却在此时建议道:告诉他没关系,如果要彻底解决费季卡,他和他背后的人能提供很大的帮助。
松本清张的主张则是:“我很好奇,告诉我。”
果戈里还在一边见热闹不嫌事大:“什么什么?想知道什么?我也想知道嘛!”
要相信谁?能相信谁?
松本先生吗?可好像就是他把自己「交出去」的。
奥列格先生吗?但立香对他刚才那句「彻底解决费季卡」耿耿于怀。在梦中看到的奥列格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才对,哪怕是让他再棘手的刺头,毫无人性可言,他也只是耐心又直白地展开「教育」。
因为召唤的职阶是复仇者,所以性格被扭曲了一部分?
立香依旧搞不明白,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
,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自己想做的事。而他们的出发点绝不是因为他藤丸立香。
但那些事都无所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帮助他人,立香该做的只是解决因为魔术导致的异常,然后回到迦勒底。
这是世界最后的御主早就决定踏上的道路。
于是,立香握拳,对松本清张说出了认识他以来最强硬的一句话。
“如果需要我来满足您对故事的好奇心,您也应该帮助我做一些事情。”
他听到清张用意味不明的语调感叹:“这不是能好好成长嘛。”
“可我帮不你了你太多,如你所见,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没有力量,只是个勉强能和乱步打架的废柴小说哦。”
“我想知道您能做到什么!”立香大声说,蓝色眼睛异常坚定,“您总是把影响甚远的举措隐藏在细枝末节中,把一切都为表演成巧合和不得已。松本老师,不管在哪个世界,您都是享誉文坛的推理小说家,通过诡叙玩弄读者是您的拿手好戏,不是吗!”
“你是要我自荐?来换取有关魔术的情报?”
“您可以这样认为。”
“因为太光明正大,反倒让我不好拒绝了啊。”清张摸了摸下巴,思考半晌,他还用余光扫过了看戏的果戈里。
该说是敏锐还是什么,藤丸立香当着果戈里的面询问这些,是想让他多方受制?
这个少年成长得也未免太快了。
松本清张当然不可能说,我能切换笔名,其实现在你遇到的大多数困难我都能灵活解决。
入野一未能扭转所有舆论,这甚至与他的名声无关,他的异能就是能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
与松本清张并为「体能废物」的泉鲤生更是没什么好怕的,他能拜托伏黑甚尔,或者五条悟,前者是安全感的代表,而只要一直待在五条悟身边,哪怕是果戈里的异能也无法触碰到他分毫。
濑尾澈也的异能本身就是BUG;玛蒂诺能让一定范围的人感同身受,认识到世界别扭曲后内心的恐惧与癫狂;至于薄朝彦?
在不担心被黄泉女神立刻算账的现在,薄朝彦根本没什么值得顾虑的。
思来想去,松本清张选了危险又安全的答案,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我注意到你用了一个很有趣的词:表演。”
清张说,“*「自古至今,表演的目的不过是好像把一面镜子举起来映照人性:使得美德显示她的本相,丑态露出她的原形,时代的形形色色一齐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松本清张在藤丸立香微微瞪圆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冷静的倒影。
这句话出自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我也很喜欢镜子这个意象,你看过安德烈·塔科夫斯基的《镜子》吗?”
立香张了张嘴,微微摇头。
“没看过也没关系。人在照镜子的时候会看到很多东西,你凝视得太久,看到的或许不只是自己。你离镜子越近,
看到的越少,拉开距离后,你会惊讶的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似乎不像是自己。”
立香:“我看了您在网上新发表的那一章……您的意思是,您在镜子里看到了文中提到的……鬼?”
清张笑了:“我的意思是,我比你想的还要更了解自己。我笃信自己不会因为无聊的事发疯,不会因为有趣的事迷失,我追求的都是在可控范畴的惊喜。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立香喃喃:“因为您知道《哈姆雷特》,您……知道其他世界的奥秘,您知道不同环境,不同境遇下的不同自己。”
果戈里的眼神立刻变得尖锐,立香能感受到,奥列格先生的目光也重重放在浑身轻松的青年身上。
青年置若罔闻,摇头:“有三点错误。”
他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其一,不是其他世界,是平行世界。”
又伸出一根手指,“其二,知晓平行世界的人不是我,他叫玛蒂诺·埃斯波西切。”
他合拢手指,捏成拳后反转手腕,以邀请的姿势摊开手掌。
“其三,小说家的人际关系比你想的要复杂,立香。你可能不清楚《渡鸦法》时期的事,也是通过那件事,我认识了很多比我更能帮到你的人。”
“你可以询问果戈里,或是你身边的那位。松本清张曾经借助这些「朋友」的力量做到了什么,然后你再思考,要怎么合理利用这份力量。”
清张笑着说,“当然,是在「满足」了我对故事的好奇心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