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也照旧过,陆以朝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经受漫长的黑暗和等待,是她从很久之前就已经习惯了的。而较起从前虚无的等待,如今这样等候单奚泽的短暂空白时刻,反而也显得生动有趣了。
但是时间久了,陆以朝还是得思虑一些事情。她可以不在意自己一直这样被关着,但是她总得考虑竹依的处境。虽然陆以朝很了解单奚泽,知道对方并不会把竹依怎么样,可小姑娘突然被带到陌生地方说到底是她的责任,终归不能不管。
但陆以朝没有努力逃出去营救对方的打算,而是准备直接对单奚泽说出自己的想法。与其多此一举凭空增添误会,不如坦诚一些,把心中想法都告诉对方。
于是某一日,陆以朝直接向单奚泽问起。
“小泽,竹依可还在苍明宫里?”
彼时单奚泽正如往常一样,她懒懒伏在陆以朝的肩头,纤细指尖把玩着陆以朝的发丝。
听到陆以朝这一问话,她抬眸,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半晌过后,才简短地吐字。
“是。”
她一双黑眸如幽潭,状似平静,眼底却仿佛酝酿着能够将人吞噬的漩涡。
“以朝想见她?”
好在陆以朝立刻摇头否认。
“不,只是……”
“她出来这么多日,身为她的娘亲,竹神医必是劳心伤神。”陆以朝道,“竹神医曾救我性命,总不能让她们受我所累,母女分离。”
“将竹依送回她娘亲身边,可好?”
陆以朝语气平和,不是卑微的哀求,也不是忍辱负重的条件交换,而只是在同她平静地商量而已。
单奚泽的手微微一顿。
某种程度上,竹依这个名字,在她们的关系中算得上是一个禁忌。至少在她这里是这样。
单奚泽重又想起那一日,她远远望见陆以朝与那陌生少女一同下山,一时之间心中滋味万千。
悲哀?愤怒?嫉妒?痛苦?
她只知道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无论从前还是如今,她都不可能会是那个叫作竹依的少女那般心思单纯的模样。
那时,看着陆以朝对少女微笑的模样,她脑中生出一个对她而言堪称恐怖的念头。
比起她,陆以朝会不会更可能爱上那个少女?
那样纯良无害,如同小鹿一般的女孩……是否才更能安抚和治愈已厌倦世俗的陆以朝?
碧绿山野间,清雅如兰的女子对身侧的少女温柔浅笑,任谁将这幅画面收于眼中,都会认为她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单奚泽无法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原本极力维持的从容表象裂开一道裂痕。
所以从那一天起,她将陆以朝锁了起来。
除了自己,再不许任何人见对方。
单奚泽稳了稳呼吸,让自己从不堪的回忆中抽
离。
好在身侧传来的温度提醒了她,对方现在仍实实在在地在她的身边,她的眼前。
她又向陆以朝靠了靠,更深地埋进对方怀里。
比之最初,现在的单奚泽心绪已经平静了很多。若是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听到陆以朝提出这种请求,定会愈发不理智地妒忌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认定陆以朝是在委曲求全,为了护得那少女周全才屈从于自己。
可这对于如今的单奚泽都已经无所谓,无论陆以朝的心究竟记挂着谁,她都只能待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够了。
假以时日,单奚泽总会让陆以朝眼底和心里都只能看得见自己。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在应下陆以朝的请求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说道:“以朝还真是在意她。”
陆以朝笑了笑:“我真正在意的,只有小泽呀。”
“又在哄我。”
单奚泽垂下眼睫,已是见怪不怪。这段时间陆以朝没少对她说这些话,或是说决不会离开她,又或是说只喜欢她一个人。
但她很受用。
就算是谎言也罢,她喜欢陆以朝这样。
“若是喜欢,我愿意一辈子这样哄你。”
陆以朝这话说得坦荡自然,听不出来半分勉强。
单奚泽也就埋在她的怀里,无声微笑:“那就说好了,以朝要哄我一辈子。”
倘若同一句谎话能说上一辈子,又怎么不算一种真心。
陆以朝轻抚着怀中人的背,目光柔柔。
单奚泽的心病,因她而起,也只有她才能医。
只要能一直这样下去——
陆以朝知道,她们之间最后的破冰,只缺一个契机而已。
只是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契机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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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竹依,既是为了小姑娘好,也是为了了结单奚泽的一桩心事。
这种事情,单奚泽还不至于食言反悔,陆以朝知道她说到做到,必然会送竹依回去。
可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日里,单奚泽再来见她时,眉眼之间却带着几分心事。不像是仍在为竹依的事情所困,可除此之外,如今还有什么事能令单奚泽烦忧?
几天之后,她便知晓了——
这一日,单奚泽许久都未曾出现。久到连身处黑暗之中、本该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陆以朝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是出了什么事吗?
陆以朝刚在脑中酝酿起这个念头,便听见外边传来熟悉的轻微声响。
是单奚泽回来了。
还未等她放下心来,她就先意识到了异样。
单奚泽并没有来她身边,而是迟迟待在一片黑暗之中,半晌不动。
而且,空气中似乎掺杂了些许不寻常的气味。
似乎……是血腥味。
“小泽?”
陆以朝不由得皱眉,担忧出声。
“……不要过来。”
黑暗中的人影终于说话了,却仿佛是在用最后的力气极力支撑着。
陆以朝心中疑窦更甚。若是换作平时,单奚泽早该到自己身边来了才对。为何今天却离得远远的,都不肯让自己看见她?
于是陆以朝对单奚泽的警告置若未闻,她下了床,掣起桌边的红烛,任凭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她朝着黑暗深处,单奚泽的方向走去。
一步步走近。
在看清单奚泽的一刻,陆以朝呼吸一滞。
面前的人,是陆以朝此前从未见过的虚弱模样。
女子半靠在墙边,全凭手中的长剑支撑才未倒下。她神色隐忍,胸口微弱起伏,贴近腹部的衣衫已被血染成深褐色,看起来伤势不轻。
见陆以朝过来,她别过脸,似乎不愿自己在陆以朝面前展露出脆弱狼狈的姿态。
单奚泽,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