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张开手臂,将女子紧紧揽在怀中。
陆以朝不再抓着单奚泽的手腕,而是将手按在了她的心口,眼神灼灼。
少女表情无比坚决,一定要在此刻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的掌心紧贴着单奚泽的温度和心跳。
是在等待着,对方发自心底的回答。
少年人的怀抱炙热,令人感到温暖。被陆以朝拥住的单奚泽恍惚了片刻,蓦然记起许多年以前,失去母亲的年幼帝王也曾窝在她的怀里,说她的怀抱很温暖。
陆以朝十岁那年,先帝猝然离世。先帝生前尚未立后,而陆以朝的父君只是一个偶得先帝垂青的小侍,早早因病离世。因此照顾和教导幼帝的重任,全都落在了身为臣子的单奚泽和其他人身上。
纵使陆以朝年幼,可她同时也是大昭未来的主人,因此众人不但不会向她隐瞒先帝驾崩的事情,反而更要以此来作为她成为帝王的第一课,让她学会成长。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能隐约懂得死亡是什么,而小皇帝如她人所期望的那样坚强懂事,既不哭闹着要找母皇,也不会向她们追问母皇还会不会回来,而是默默接受了现实。
但她毕竟也还是个孩子,也会在某一刻流露出落寞和悲伤。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天降大雪,接连落了两天两夜。单奚泽路过御花园,偶然撞见陆以朝。
小皇帝独自站在雪地之中,身上披着狐裘,鼻尖冻得通红。她仰着小脸,捧着手去接那飘落的雪花,虔诚而专注。
她的发上、衣上皆已积了一层薄雪,也不知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你们是怎么照顾陛下的?”
单奚泽身后的慈灵呵斥站在一旁的宫人,宫人们惶恐跪下。陆以朝摇头道:“是朕要来的,不必怪罪他们。”
单奚泽不语,走到陆以朝身侧。
小皇帝侧过脸来。
“首辅对我说,人死之后会化作世间万物,去见她们想念的人。”
小孩望着她,目光认真,“岚都已好几年未曾下过雪,国师你说,这场雪是不是代表着,母皇来见我了?”
“或许是吧。”
陆以朝平日爱黏着她,总是无忧无虑,欢喜地同她分享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可是现在,小皇帝看起来很孤独失落。
单奚泽略微倾身,轻轻为小孩拂去头发和衣衫上的薄雪,然后,将对方拥入怀里。
那是单奚泽此前从未对人有过的温情,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当时为何会那样做。
小孩在她怀里轻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冻了太久,还是因为难过。
“太傅她们说,不会有人能永远陪着朕,朕应当学会自立。”陆以朝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的,“其实朕也知道。”
而后,小皇帝忽然抬起脸,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
“但我还是希望,以后国师能一直在我身边。”
小皇帝清澈明亮的眼瞳里,满满当当装着她的身影。
记忆中小女孩的笑颜,与此刻面前少女的容颜逐渐重叠。
单奚泽定定望着陆以朝。
曾经那个小孩已经长大,长成了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但少女的眼中,依然满满当当都是她的身影。
唯独这一点,从未变过。
单奚泽目光微动。
某一个瞬间,她略微启唇,几乎就要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萦绕在心头多年的一个画面,重又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山河破碎,宫墙倾颓。
少女只身一人,缓缓向火光深处走去。
殿柱被大火烧得噼啦作响,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彻底掩盖了少女的身影。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单奚泽陡然心惊,回过神来。好在那都是假象,陆以朝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
她用力抿住嘴唇,到底没有言语。
昭国陨灭,陆以朝身死。这是她这些年来总会梦到的场景,有如某种冥冥之中的预兆一般。而前不久得到的谶语恰恰印证了,那确实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而她必须阻止。
所谓的感情,对于陆以朝来说只会是一场劫难。
不如斩断对方对她的念想,彻底断绝这种可能。
单奚泽垂下眼眸,没有回答陆以朝先前的问题,只冷淡道:“陛下应当认清自己如今的身份,身为帝王,怎可拘泥于情爱?”
陆以朝沉沉盯着她。即便是这样应当坦诚相对的时候,单奚泽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谈。
陆以朝松开环着单奚泽的手。
向后退开,退至足够疏远的距离。
少女弯起嘴角,笑意却不及眼底:“多谢国师提醒。”
如同之前那次一样,陆以朝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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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陆以朝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单奚泽。
就连沁河都感到奇怪。这一日,处理完今日政务的陆以朝走出天思斋,她漫无目的地沿路漫步,直至途径单奚泽所居的凌清阁时,习惯性停了下来。
沁河见陆以朝驻足,小心问道:“陛下可要进去见一见国师大人?”
“不去。”陆以朝别开脸。
沁河暗自纳闷,自家陛下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难道因为上次国师先回宫没有等她?
沁河没有注意到,陆以朝顿了一下。
就是方才那一个转头,陆以朝正好与某个人对上了视线。
白衣女子站在雪地之间,几乎与纯白泠寒的雪景融为一体。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遥遥望着陆以朝。
默然对视。
就好像看见的是毫无干系的人一般,陆以朝十分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国师也是为了陛下您好,陛下
莫要为一些小事与国师生分了。”
沁河苦口婆心劝道。自家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这样跟国师闹脾气。
“朕不过是腻了。”陆以朝语气平淡。
意识到气氛不对,沁河立刻住了嘴。陆以朝没管她,自顾自继续往前走:“朕去瞧瞧崇宁公子。”
不敢再触陆以朝的霉头,沁河默默跟上。而她们身后,单奚泽和慈灵正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那位源国来的崇宁公子,莫非就是陛下的劫难?”
听见陆以朝方才的话,慈灵担忧道。
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最近陛下确实见那源国质子见得有些频繁了,而慈灵也见过东方令珏本人,尽管其人总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低调柔顺得如同昭国男儿一般,但她一眼看出,对方面相就不似安分之人,甚至隐有帝王之相。
说到底,东方令珏毕竟是源国皇子,尽管昭国此前并不是没有和亲先例,但倘若对方有做帝王的野心,就绝非陛下良配。
慈灵连连摇头:“决不能让他再接近陛下。”
单奚泽神色平静,看不出半分情绪。她甚至没有认真听慈灵在说什么,只是久久凝视着陆以朝远去的背影。
脑海里只剩下陆以朝方才看她的眼神。
不再是带有希冀和欢欣的清亮目光。
不再怀有隐晦的爱意。
是如同看待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单奚泽呼吸一紧,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整颗心好似落在云空中,沉沉浮浮,却寻不到一个确切的落点。
心口发闷。有酸涩,也有莫名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