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弗尼尔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在与对面下一次硬碰硬之前，足够拜尔诺玛再走好几步棋了。

公测势力在公测当日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即：玩家们无序冲入世界内部,与试图捍卫自己家园的原住民产生激烈冲突。公测势力很快就会意识到,这场战争会变得旷日持久。

他们会需要一个长线运营的人才,而那个人才……

已经拜倒在了萌妹爪下！

黑龙：“嗷！”

就是他啦！

“苏尔特，如果最近有古凌雷发来的消息,关于是否要接手《龙与艾尔德娜大陆》长期运营的。你想办法安抚他一下,尽量让他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要劝他重新接下这个工作。”

“嗷。”

古凌雷的存在,恐怕就是拜尔诺玛公测前,一直能感觉到对面有两股势力相互拉扯的原因。

一方是以古凌雷为代表的游戏策划团队，他们真心想运营好这个游戏,却被生生架空；另一方，则是掌握了连上他的世界技术的公测势力，他们的目的究竟为何,拜尔诺玛目前只有几个猜测,不能完全确定。

是侵略？还是别有所图？

不急,让他先痛饮几口对面世界的金血。

这样手上的事就暂告一段落，妖精继续走向门口，他打开实验室的大门,访客正在外面恭敬地等待,丝毫没有不耐烦。

一身贵族服饰将青年的身线勾勒得十分挺拔，鬓角的发丝优雅垂落，他系着浅色领花，缀以宝石——显然，无论是魔法之道还是审美,他都深受妖精的影响。

碧芙斯特王国大公爵，斯特莱尔。

比他这个贵族名号更显尊荣的，其实是他“大贤者弟子”的名号。当初拜尔诺玛本来只想收下小女王歌蕾茜一个弟子，斯特莱尔是个例外。

落魄的贵族之子眼中灼灼燃烧着野心和忠心，这令他赢得了妖精的青眼。拜尔诺玛考虑到前代女王交接仓促，歌蕾茜年幼便匆匆上位，那么在她长成之前，为她培养一个忠诚的左膀右臂就尤为重要。

……不过这都是旧事了。

现在站在拜尔诺玛面前的大公爵，神色内敛，不露声色，只在他与歌蕾茜面前才会偶尔流露出些许个人情绪。

可是此时此刻，冷静的大公爵从垂头的姿势抬眸，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好不容易才绷住。

“老……师？”他像是有些难以置信，“您这身打扮究竟是……”

上几句话刚说了他的审美深受妖精的影响，可是老师现在的打扮，明明是纯种妖精，却已经完全跟妖精不搭边了啊！

洁白如云的贤者白斗篷消失了，勋章绶带这些优美的事物也从妖精身上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浓黑枯槁的黑袍。黑袍自带兜帽，似乎有特殊的魔法，能够彻底遮掩面部，就算有大动作，也只会露出两朵幽蓝色的魂火。

伸出衣袖的手更是已经彻底白骨化，指节轻动间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

“咔哒”细响……这些全部加在一起，如果不是听到老师的声音，斯特莱尔真的要怀疑，站在这里的其实是什么亡灵异族。

“其实声音也可以改变，但我怕你认不出来，就先用了自己的声音。”粗粝嘶哑的声音从斗篷下传出，斯特莱尔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你们见到我的这身打扮，都是这个表情，苏尔特也是这样。”

拜尔诺玛有点不满，他超喜欢这件斗篷的好吗！在别人眼里，这件斗篷黑漆漆的，可是在妖精眼中，这件斗篷上可是非常不得了地镌刻了上百道符文。

这些符文彼此交叠，共同起效，甚至能完完全全在外观上，将人变成亡灵族。

多酷啊！大师杰作！帅死了！

这件斗篷他特别喜欢，却有很多年不知所踪。因为公测后有一些计划，拜尔诺玛特地花时间翻箱倒柜，终于在储藏室最角落最底下箱子套箱子的最里面的箱子的最底部，找到了这件斗篷！

拜尔诺玛没急着立刻穿，而是跑到黑龙面前。

“苏尔特，我找到了一件很露骨的衣服。”妖精眨动着他漂亮的菱瞳，眼眸中毫无邪念，吐出的话语却格外诱惑，“我……穿给你看？”

黑龙：“……”

诺诺在说什么？

他又听到了什么？

极度不可置信之下，一滴晶莹澄澈的泪水从龙的眼角滴落。

还有这等好事？

啊这是龙龙可以看的吗！

拜尔诺玛见龙满脸都是愿意，立刻就去换衣服。黑龙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捂住眼，爪缝间距比桌子还要宽。他瞪大了眼睛，不肯错过一分一秒。

衣物摩擦声终于停止，黑龙的眼珠已经快瞪出了爪子的范围。一截暗色衣摆先在龙眼前出现，龙的心脏顿时狂跳，他压抑着满心激动，缓缓抬起头——

半晌之后，龙面无表情地抬着头，两只骨手分别在他头顶上方和下颌处窸窸窣窣地抓挠，试图营造一种灵魂汲取的效果。

很露骨。

可太露骨了！

穿了喜欢的新衣服，饶是拜尔诺玛情绪内敛，也表现得超高兴。不过想想寻找这件斗篷的艰辛过程，妖精就忍不住抱怨。

“这件衣服我明明记得没有乱放，怎么藏得这么深。苏尔特，你有什么头绪吗？

黑龙：“……”

好痛苦，诺诺又把他压箱底的破烂拿出来穿了。

他费尽力气藏那么深，怎么还能被找到啊！

……老师提起龙的时候，神态会与往常不同。

斯特莱尔留意到老师与以往不同的轻快神情，他不知道老师在回忆怎样的场景，但是谈到龙这件事，似乎本身就会让老师非常愉快。

他们好像有非常非常多的相处经历，有非常非常多的有趣瞬间，提起对方，另一人就会情不自禁地微笑。在得到这个认知时，斯特莱尔忍不住神情黯然。

他强令自己打起精神，去揣测老师的意图。

“老师是想暂时从王国中隐去，避免自己过于显眼，而去进行一些隐蔽的行动吗？”

拜尔诺玛微微点头，斗篷之中，魂火幽幽颤动。

感觉到旁边的斯特莱尔脚步一僵，为了防止弟子感到不适，拜尔诺玛暂时解除装备效果，掀开头上的兜帽，斯特莱尔果然下意识地放松下来。

“对了，老师。今日是异世来客到来的第一日，有关他们的动向，我认为应当向您汇报。”

斯特莱尔的表情变得严肃。

“各大新手村反馈来的消息整体乐观，异世来客融入得非常快，村民们也逐渐理解并接受他们身上的种种特别之处。”

比如会下线这种事情，村民们就理解为，在另一个世界的天降者们的神不允许他们长期停留在外面的世界。至于会死而复生这种事，村民们接受起来其实挺难的，架不住天降者们的死法实在花样百出。

“最高记录是，有天降者在短时间内连死三十八次。”斯特莱尔明知对方会复活，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闭上眼。

太惨了。

拜尔诺玛单手掩面，他以为自己已经在论坛上积累了很多玩家作死案例，但是这个连死三十八次，他听了依旧很震撼。

“怎么做到的。”

“吃毒蘑菇。”斯特莱尔解说道，“那个天降者大喊着要荒野求生，跑到村外的山头上就开始吃蘑菇，吃到了有剧毒的。一口下去可能感觉味道不太对，那个天降者‘咦’了一声，就死回了他们的复活点。”

“可能是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复活之后，他再次赶回原来的地点，把地上自己咬了一口的毒蘑菇捡起来，又咬了一口，‘咦’了一声……”

如此循环。

拜尔诺玛随着斯特莱尔的讲述，开始在论坛上翻找这个经典死亡案例，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一个名字叫“咔嚓嚓”的玩家发了一张游戏内照片，照片上，一名玩家手里拿着一个被啃了好几口的蘑菇，表情惊奇。也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拍的，光影之中，这名玩家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执着的愚蠢。

这张照片的名字就叫《咦》，浏览火爆。

玩家自己还点赞了，表示随便转发，拍摄者跟他一起分流量钱。

有这种类似的精彩案例在前，村民们在这些天降者第一次死的时候还惊慌失措于心不忍，看到最后，就完全麻了。

死得跟玩儿一样，散了散了。

这算是公测首日比较轻松的话题，当然，肯定有轻松不起来的。

“虽然整体局面在我们掌控之下，但是违法乱纪现象依旧存在。”斯特莱尔忍不住说道，“多亏老师提议给每个新手村都配备足够数量的民兵和士兵，村内地牢也提前修整过，这些试图挑战秩序的人都被当场关押。”

“天降者只要被拉入战斗状态，就无法脱离……”斯特莱尔叹息，“老师预测的这一点，也是对的。”

拜尔诺玛点头。

“等

天降者可以进入主城之后，人员更加杂乱，类似的事情会更多。()”妖精的菱瞳微冷，“我们不能指望所有天降者都心怀善意，所以他们到达10级之前的这段时间，就是我们加快城中设施建设的缓冲时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们也需要更多监狱，这方面，我委托给了壳。”

越过他们身边的玻璃窗，黑夜中，王城内外依旧灯火闪耀。城内正在装载各种防窥探和防攀爬的设施，城建部门为居民更换更加牢固的门锁与反开锁装置。

而在城外，重型机械轰鸣，巨大的监狱建筑群正在拔地而起。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监狱建筑上都阴暗弥漫，让人根本不想住进来。

监狱的建筑工地上，工头指尖颤抖地从一处阴暗的角落取出一张阴暗的纸条，这是一张阴暗的留言。

仅仅是看了一会儿，工头就感觉自己要被阴暗窒息了。

啊！阴暗！阴暗流到他手上了！

想到那些阴暗的监狱，斯特莱尔也心有戚戚。

“希望这些天降者来到王城前能学聪明一点，我们尽力把国书发放给了他们每一个人，如果他们能领会国书的意思就好了。”

“不用担心，他们领会了。”

拜尔诺玛对这件事印象还挺深，因为碧芙斯特王国的国书直接上了热帖，就是那篇流传很广的《国书封神：鲜花与刀剑》。

拆解国书的名叫月桂焰火的那名玩家，显然非常专业，不仅为众多其他玩家解析了国书的内涵，还做了修辞学方面的分析。

他认为艾尔德娜大陆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世界，他们对玩家的态度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跪舔倒贴，而是更具逻辑的慎重对待。这一点极为难得，国书相当于给玩家的旅途开始定下一个基调，整个世界的厚度一下增加了。

拜尔诺玛想着那些夸赞的惊叹的论坛讨论，嘴角微微上扬，是与有荣焉。

“反响非常好，写得很好，无论是用词还是架构都非常完美……”

他复述着论坛上的夸赞，突然发现身边的斯特莱尔微微颤抖。

斯特莱尔：过年了呜呜呜呜老师夸他夸这么多！

显然，他把这些话理解为妖精自己对他地夸赞了，而拜尔诺玛对弟子较为严格，很少如此直白的大段夸人。

妖精眼中沁出笑意，索性将这些话语都认下，再补上他自己的夸赞。

“写得很好。”

在外威风凛凛不近人情的大公爵顿时脸红了，他并未骄傲，在老师面前，他永远只会谦逊地低下头。

“这也并非我一个人的功劳，多亏老师当初给我的新方向……”

公测之前，斯特莱尔就曾经拿着国书的事询问过拜尔诺玛。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异世界来客的情况，国书的措辞力度究竟该如何，根本没有先例可循，他怕自己用词不当引发不必要的纷争，给老师添麻烦。

妖精当时被围在十几名贤者之中，手上批着文件，旁边还开着两场会，睫羽压在暗沉的眼下，困倦极了。斯特莱尔甚

()至都不忍心打扰对方，如果不是这件事实在难以把控尺度的话。

【国书的方向……嗯……也确实该用国书这个说法。】

国书是两个国家间往来的文书，本来应该直接递给那一方的国家元首，但是天降者这个群体本身就没有明确的领导人，就只能交给他们每一个人。

【至于主题……】

妖精的菱瞳望向窗外，身旁是贤者们的讨论与争执，是文书人员往来递送的匆匆身影。这些晃动的影子似乎随着妖精的思考，逐渐慢放而模糊。

妖精的菱瞳倒映着窗外王国的天空。

斯特莱尔永远不知道老师究竟在想什么，老师与所有人之间都仿佛隔着一层玻璃。他走在他们所有人之前，却也意味着，他们这些身为同事的人，身为弟子的人，身为无关者的人，都只能跟在老师身后，触不到贤者的衣角，更别提灵魂。

那么，能触碰到老师灵魂的，是龙吗？

斯特莱尔有片刻的走神，等他回过神来，一张纸已经递到他面前。大公爵急忙将这张纸接过，只见纸上写着一个简单的主题。

【如果实在拿不准的话，就写这个主题，至于措辞是柔和还是强硬……】

妖精把批好的文件递给别人，又接过一叠新的，单手掩住一个小小的哈欠。

【那些都随你喜欢。】

【我们确实应该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却不意味着要在天降者面前卑躬屈膝。如果我的弟子、王国的大公爵都不能说出心中所想，都在天降者相关的事务上顾虑重重，那我的所有准备就全部都是无用功。】

早做准备是为了能够更无顾虑的与对方对话。

畏惧的不是天降者本身，而是他们自己的家园被破坏。

回到自己的府邸里，大公爵坐在书桌前，静静看着纸面上老师留给他的那个主题——

《鲜花与刀剑》。

他坐在那里思考到日落西斜，然后终于移动羽毛笔，书写自己、书写此时的许多人对这些天外来客的态度。

既然到来已成定局，他们可以欢迎对方的到来，可以对对方友好，只要对方真心喜爱他们的世界，愿意尊重，愿意体验；可一旦对方成为践踏者，态度轻慢，试图破坏，他们也有千般手段让对方知晓厉害。

羽毛笔“沙沙”地书写着，“鲜花”上生出繁花，“刀剑”上显露锋芒。

又在这些倾斜的花体字符的影子里，工人们喊着号子，永恒女神的新雕像被巨型机械缓缓立起。

出自大雕刻师之手的女神面庞柔美，神态娴静，裙角飞扬。她的左手在胸前，捧起一束灿烂的鲜花；而女神的右手则在身后，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主城雕像——鲜花与刀剑。

当玩家离开新手村，携那封国书来到王城，无论是从哪个角落跑进来爬进来用跷跷板把自己翘进来，他们都一定会见到这座雕像。

从而更深的理解——

这个世界。

“那些天降者们一定能理解老师的意图的，希望他们能因此收敛一点。”斯特莱尔笑了笑，他平时其实是不会说这种安慰自己的话的，只在老师面前，会多说几句。

说完，看着老师的黑斗篷，他又有些好奇。

“对了，老师换上这样一身衣服隐藏自身，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唯恐是他不能知道的，大公爵立刻谨慎地补充道，“如果是可以告诉我的事情的话……”

妖精眨动菱瞳。

“当然能告诉你，这有什么不能告诉的。”

斯特莱尔脸上顿时浮现笑意，为他与老师的亲近，直到他听妖精缓缓说道——

“我大概要收新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