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杜子初在冷漠地翻看着玩家与灯泡的恩怨。

他看到玩家打落灯泡,被NPC逮住要赔偿；看到NPC手持灯泡，与玩家一起在黑暗的夜里寻找失物；看NPC给玩家展示叹号与问号灯泡下面，那个小圆点的神奇自动吸附功能……他冷漠地看着,除了脸颊微微抽动，竟然保持面无表情。

古贺在旁边瑟瑟发抖。

杜子初当面斥责他的时候他不发抖，把他的方案打回重做的时候他不发抖，被索要有深度又容易理解、玩法层次丰富又简洁明了的关卡方案时他也没有发抖,但是这一刻，他，发抖了！

“他不笑……”古贺颤抖,“看了那些，他竟然不笑,好可怕，他的心一定比在大×发杀了十年鱼还要冰冷！”

古凌雷在背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进场。古贺顿时苦起脸，手上拖下一条长长长长的稿子，奔赴刑场一般向座谈现场走去。

背不过啊！这份稿子真的背不过啊！天杀的老登,拿来这么长的稿子！

“背不过的地方可以不说,让我来。”

古凌雷沉声安慰他,又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策划组这群死宅难得衣冠楚楚,他们准备进场,古凌雷回头,在后方来往忙碌的人群中,看到了杜子初的身影。

杜子初手里始终拿着那个通讯器。

古凌雷总觉得，现在扣在他们脖颈上的锁链，比初时更紧，扣在杜子初身上的锁链也是同样。有时候他甚至会怜悯杜子初,却也知道，那委托杜子初去拿炸鸡外卖的日子……

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这场座谈活动究其根本，是为了挽回《龙与艾尔德娜大陆》的运营口碑，于是采取了更加亲切的直播形式。

座谈活动同样也是一场庆贺，因为他们的游戏，刚刚摘得年度最佳全息游戏和……呃，年度最没用官方的双重桂冠。

这场活动诚意满满，他们还特意找了联邦游戏圈内以讲话犀利著称的知名解说员，请他担任本次主持人。主持人与古凌雷也合作过，专业加上熟悉，上来就开起了玩笑。

“看来只有获得年度最佳全息游戏，才能让我们《龙与艾尔德娜大陆》的官方出来见人啊……各位玩家在各种社交平台上，都对我们这次的座谈表示了期待，我也有点疑惑，这次座谈，怎么不采用线下形式呢？”

古凌雷扯了扯嘴角，在心里喊道：

线下座谈，他身为主策划怕不是要被撅！不要啊！

但是这种玩笑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措辞，古凌雷展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平静如流水地回答。

“因为我们充分考虑到，线上的形式更加便捷，而且通过直播间，可以比线下容纳更多的观众，同时也会迎来一些更令人惊喜的问题……”

主持人微不可查地皱眉。

中规中矩。

或者说，太过中规中矩了，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古凌雷。

古凌雷在工作之外，其

实很活泼跳脱的，甚至跟联邦的飞船一起上过太空，在太空里做《尘埃：星界战线》的访谈。业内普遍认为他是个孤傲的人才，很有想法，也很有执行力。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主持人不动声色，继续用玩笑话确认。

“座谈刚刚开始，我们先不谈那些容易容易引发修罗场的问题，就简单问问古策划，从宏观角度来说，你对运营《龙与艾尔德娜大陆》有什么具体感受吗？()”

迷惑、茫然、惊骇、不可思议、歇斯底里、心脏骤停、还有这个、哇光头……古凌雷能当场列出一堆策划组身上挂着的Debuff，这款折寿的游戏，总令他反复思索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但他不能说。

他只能继续平静微笑。

“《龙与艾尔德娜大陆》带给了我很多惊喜，我们……?[()]?『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观众席后方，杜子初静默地坐在众多拍摄直播仪器和往来忙碌的工作人员身后。他手中的通讯器一直在闪，那是妖精的监视。

座谈涉及的所有话语，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那个妖精预判所有情况，提前排演，正常剧目的演员其实只有他一人。

坐在这里的，不是他们这些人类个体，而是一个个被放在指定位置的傀儡，妖精牵着透明的提线，菱瞳于虚空中俯瞰一切。

【呵。】

最初的彩排时，杜子初曾听那名妖精冷笑。

【这就受不住了？那是你们没有见识过，昔日我那不成器的弟子金发及地，链接世界，衍化万千黄金枝叶覆盖众生。】

【没有个体，没有自我，所有生灵只是我族潮水中蠢动的柔枝，除了恭顺，再无其他情绪。】

杜子初只觉恐怖。

……多么可怕啊，那种光景。

古凌雷还在机械地背诵着稿件，主持人的眉心越皱越紧，他感觉古凌雷是在背稿子，像是……被控制了？

他忽然起身，帮古凌雷理了一下衣领，没有摸到监听器之类的东西。

弹幕开始尖叫。

【哇，这么突然！有点甜怎么回事！】

【他们本来就合作很多次了，都是老熟人，理一下衣领没什么吧？】

主持人没有摸到监听器，反而越发觉得不对劲。古凌雷和他的团队已经很久不在外活动，就算是什么保密项目，也不可能与外界完全没有接触，他们不过是游戏圈的而已啊，难不成涉及其他东西？

不行，得想办法把古凌雷和他的团队捞出来，可是压根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异状。

突然，他发现古凌雷在冲他使劲眨眼，在古凌雷身后，古贺、运营……都在以眼皮抽筋的架势疯狂眨眼。

主持人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一直在观看直播的观众也隐约发现了。

【嗯？什么情况？我卡了？】

【没卡，是在眨眼，策划组在眨眼耶。】

【感觉有点像……】

【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

这场直播座谈，拜尔诺玛没有第一时间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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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合，座谈与他的另一场极重要的会议在时间上重叠。命运的节点总会相互冲撞，妖精并不为此懊恼，他直接给直播点了个录屏，起身整装。

他要去参加更加重要的那场会议——

星花联盟的集会。

老友们都身居高位，身边事务千头万绪，好不容易才协调出了一个合适的时间。这样重要的集会，自然以本体到场为佳，有些实在脱不开身的，用投影代替也无妨。

还有些……不会再来了。

星花联盟中却会永远保留他的席位。

拜尔诺玛垂下睫毛，微微黯然，衣领处稍微一紧，他下意识抬头，是苏尔特穿好了自己的前来帮他系领花。

拜尔诺玛见苏尔特衣领上有一撮绒毛有些微乱，也抬手帮对方梳理整齐。

嗯，毛毛的朝向一定要一样。

最后，他披上那件苍蓝隆重的星花联盟制式斗篷，斗篷滚着一层绒边，垂落宝石金链。妖精将学会的星月徽章摘下，佩戴上另一枚。

那枚徽章的形貌光怪陆离，像是一团炸开的烟火，又如旋转的星云，迸溅、燃烧，散乱……是星花，是他们诞生于战火之中的联盟的标志。

“好了。”

身披同款式确实黑色的斗篷，苏尔特歪头端详他，确定没有差错，他们一同前往天空中的殿堂。

联盟殿堂设立在神界之下，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虹桥就站在下方延展，并覆一层遥远北方投射来的极光。苍白长阶由神的骨骼打造，一级级，一阶阶，永生永世被踏在脚下，寄托着希望旧神永不翻身的美好愿望。

拜尔诺玛与苏尔特一同走入殿堂，已经提前到了许多，却有人到得更早。

精灵犹如一泓无暇的月光，他侧过头，束成马尾的银发从肩头滑落，深红眼眸中，不耐夹杂着不太坦率的喜悦。

“……真慢。”

他嗤一声。

“精灵母树都开花了，你们两个老……”他稍作停顿，咬牙切齿，“老挚友。”

精灵母树的，急死他了！

拜尔诺玛基本上已经习惯了老友们动不动就磨牙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牙齿好像都不怎么好，老是磨来磨去，真是个坏习惯啊。

“维达尔。”

他菱瞳微睁，笑着呼唤对方的名字。精灵对他摆了摆手，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知道你更重视我们本身，而非我们负载的神格。不过今天是联盟的正式会议，称呼神名，也无妨。”

拜尔诺玛从善如流。

“好久不见，【荒芜】。”

“哼。”

身后突然传来“哒哒哒”的欢快脚步声，拜尔诺玛只来得及半侧下头，头顶先是多了一顶小船一样的船长帽，接着就被用力扑住。

“澜澜！登场！”

海妖像只热情的

()小狗()，拥抱了拜尔诺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试图拥抱龙不成，又去纠缠精灵，一脸阳光灿烂，完全无视精灵脸上的惊怒和嫌弃。

“我是游过来的，顺着潮水，游了好久好久好久……”

他的脸被精灵使劲推拒，完全变形，还在不死心地贴贴。

“好开心！用天降者的话说，团建，好开心哦！我们以后每天团建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叫你不要跟那些天降者走太近了！这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莱茵也缓缓走入殿堂中，他把额发梳起来了，贵气凛然到不像士兵，更不像种地的农民，只是那篮番茄像是焊在了他手上，走哪儿拎哪儿。

“老婆，谁来吃我的老婆？我只是个可怜的小男孩……”【注】

“我！我我我！”

澜最喜欢凑热闹，他第一时间举起手，翻过船长帽盛了好几颗番茄，拿起一个，怀着感恩的心情说道：

“谢谢嫂嫂！”

然后他“啊呜”一口。

莱茵一边把番茄递给澜，一边碎碎地向拜尔诺玛抱怨。

“走了也不叫我，你们两个老……”他停顿，然后磨牙，“老挚友。”

接着，莱茵热情地把老婆怼进精灵嘴里，精灵维达尔一脸惊恐地拼死挣扎。

“母树的！我们联盟里就没有正常人吗？快来个正常人，告诉他番茄压根不能当老……唔唔唔！”

莱茵坚定地喂他吃老婆，一个，又一个。

金婚的，银婚的，钻石婚的，闹离婚的……

澜吃了三个嫂子，戴着他的船长帽，哼着海上的歌，给每个席位上都摆好自己制作的名牌。摆完所有牌子，他高兴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还把两个手臂叠起来，坐得端端正正。

“我们都入座吧，有的人喜欢踩点到呢。”

拜尔诺玛拨开斗篷，在长桌之首落座。他右手边是苏尔特，左手边是莱茵夫妇，静静闭目等待。

准点，会议开始。

妖精睁开菱瞳，眸底已经没有情绪，只剩下主持联盟所需要的无机质的冰冷。

他看向长桌左侧，一团面目模糊的光明盘踞在那里，头顶竖起一对狐狸耳朵，三条蓬松的尾巴也微微摇动。

光明起身，对拜尔诺玛恭恭敬敬执弟子礼。

“恩师，多年不见了。”

长桌右侧，弗尼尔的影像相对清晰，只是微有些元素干扰，偶尔斑驳。手握大陆财富的黑兔信奉时间就是金钱，他的到来卡在会议开始的那一秒。

该到的人已经到齐，妖精收回视线，直接宣布会议开始。

第一个环节，自然是点名。

“【荒芜】。”

精灵颔首。

“【破灭】。”

莱茵摩挲着番茄，简单地出声。

“在。”

“【梦潮】。”

海妖顿时笑盈盈地举起手。

“到——”

“【

()繁荣】。”

弗尼尔没有应声，一只黑色兔耳微动，表示他已听到。

“【明光】。”

狐形的光明摇曳，沉稳响应。

“在此。”

“……【龙】。”

苏尔特笑了，他从来都知道他是不同的，诺诺在念他的神名前，有一个小小的停顿。

“诺诺，我在。”

这是目前到场的全部联盟成员，而在海妖制作的名牌之后，还有几个空缺。

身为主持联盟之人，拜尔诺玛联络过所有成员，对今日的到场情况，他有一些补充说明。

“【霜序】还在睡，【日夜】婉拒了我们的会议请求，至于【轮回】……他诡异难测，不知身在何处，也不愿与我们同路，更遑论参加联盟会议。”

妖精只交代了这几位缺席成员的情况，长桌上，【星虹】与【命运】后的座位，空空如也，而众人心照不宣，忧伤地沉默。

在拜尔诺玛身前，则是【苍穹】。

然而，星花联盟共有十三席，此处数目仅为十二。

拜尔诺玛起身，所有星花联盟的成员也跟随他起身。长桌另一头，缓缓走来一个模糊的人影，拜尔诺玛略躬身行礼致意，所有星花联盟成员也跟随他行礼致意，只有苏尔特仍旧保持静立，并不行礼。

他只注视着拜尔诺玛，在拜尔诺玛的礼节结束后，抬手相扶，直至对方安稳地坐回座位上。

那模糊的身影在长桌另一头、与拜尔诺玛相对的位置落座，殿堂中的天光映亮了那人面前桌上的名牌。

——【永恒】落座，众人觐见女神。

如今，十三席皆在这场飨宴上就位。

此为颠覆神代的十三共犯，旧神切齿痛恨者，曾藏身神战阴影中，推动一切。

名曰——

星花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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