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会之后人心惶惶,即便是厨房准备了茶饭也没几个人真有心思去吃。
诀尘衣让人把茶饭搬到了房间里,苍魇在吃,他就在旁边笑着看。
就算苍魇是真的快饿晕了,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他还真的是很难下咽:“师父,你要是不吃就先睡了好吗?你这么望着我,我感觉真有点……有点别扭。”
“那我陪你吃吧。”诀尘衣真的在碗里盛了一碗豆腐汤,然后像品茶似的一点点细细的抿。这根本不是吃饭,那是在吃着玩。
“师父啊,你……”苍魇已经很多年没见诀尘衣吃吃喝喝了,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惊悚。一具躯壳两个灵魂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何况这事才出现在诀尘衣这样修为的人身上,苍魇真是求告无门,也不敢和其他人提及。
天可怜见的,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恢复正常?
“你不用害怕,即使天劫真的来了,你我也不会受到半分损伤。”诀尘衣夹了一片菜叶放到苍魇碗里。
“为什么?”
只要身在人间,这场浩劫就无从躲避,诀尘衣若是一放手直接羽化飞升了就算了,可就凭苍魇这连小小血鬼降都对付不了的修为,他实在不明白诀尘衣哪来的自信。
“因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诀尘衣微微翘起嘴角,又是那种极美却令人胆寒的笑容。
苍魇一愣:“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
诀尘衣笑而不语,只是朝他碗里夹菜,很快就堆成了一个凸起的小山。
平常诀尘衣对他也是极好的,但不是这种好法。
好到让他起鸡皮疙瘩。
咚咚咚。
大寒夜里有人敲门,苍魇居然觉得如蒙大赦,立刻欢天喜地的去开门。
“何欢师兄说有事相商,请苍道兄到房中一叙。”门口的小道忸忸怩怩委委屈屈,一看就是被逼无奈屈打成招言不由衷的样。
这样也会受骗上当,不是瞎子就是白痴。
但是苍魇这会儿只想脱身,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好好好,有劳道兄引路。”
“苍魇!”诀尘衣的声音听起来是不太开心。
“师父啊,我去去就来,你累了就先休息吧,不用等我了。”苍魇赶紧出了门,逃命一样的迅速远离。
“就在这里,我……我先退下了!”东拐西绕终于到了个黑灯瞎火的地方,引路小道打了个寒颤。立刻告辞扭头就跑。
苍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屋檐下的蜘蛛网都快结成棉絮了,这不明摆着就是个没人住的小厢房吗?这种地方要不是人闹妖就是鬼闹鬼,骗人至少也要有点诚意吧?
雪停云散,月光明晃晃的照在雪地里,亮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苍魇朝着月亮望去,不期然间却看见刘扬帆靠着屋顶的吞脊兽举着酒壶对月独酌。
神州天劫将至,他居然一个人躲起来喝酒,神情落寞得让人心碎。
当年他与何苏叶、小师妹三人大概也曾在昆仑的漫天飞雪里无忧无虑的嬉戏,小师妹香消玉殒,何苏叶的灵魂还在,却已经成魔。
如今月光依旧,却只剩下了他一人孑然而立。
何苏叶明明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他却要亲手把他一步步推进地狱。
这个人心里到底装着怎样的执着和伤痛。
苍魇静静的望着刘扬帆,百思不得其解。
哗啦啦,门口的屋檐下一阵泼水声,一整桶冰水就从那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下面倒灌下来。苍魇正在失神,就算他躲得快,还是被泼了个半身湿透。
“哈哈哈,笨蛋笨蛋!”白潇潇的笑声从背后响起。
昆仑极寒,水泼在身上瞬间就挂了一层冰,寒冷像有了实体,浑身上下锥心刺骨般的刺痛,脑袋也一阵阵的发懵。
“臭小子,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了吧!让你装傻,让你勾结邪魔外道,让你欺负我!”白潇潇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身上的寒意简直把脑子都冻住了,苍魇一瞬间居然没反应过来到底要和她说什么。
“师……师姐,他是水月洞天的大弟子,咱们得罪他不好的,快走吧,走吧。”那个来引路的小道看见苍魇直勾勾的看着他们,浑身抖得像筛糠。
“是啊是啊,大弟子,哈哈哈,也亏得水月洞天还有他这一个弟子,不然只怕要关门大吉了。他只怕都冻傻了,咱们走吧。”
“白潇潇!”苍魇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嘲笑他,却不容任何人连带水月洞天和诀尘衣一道捎上。
心中似乎有一道滚烫的怒气直冲到了脑子里。
“干嘛!兔子急了要咬人,还是狗急了要跳墙?”白潇潇满不在乎的回头,却只觉得一道寒光自头顶劈下,一刹那间只觉得气滞脉乱,就连呼吸也变得艰难,惊诧之间连躲避都来不及,慌忙拔出腰间佩剑迎了上去。
双剑相交,并没有发出金戈相击之声。
白潇潇的剑无声无息的断作两截。
问仙就跟木棍一样结结实实的敲在了她头上。
“哇!”白潇潇又惊又痛,扔下了半截断剑大哭出声。
苍魇握着问仙拼命的喘着粗气。
幸好在最后那一刻他拼命克制住了自己的杀气,问仙以棍的形态敲了下去,不然这会儿白潇潇大概已经被凌厉的剑气劈成两半了。
心跳的声音异常清晰,翻腾着还未平息的怒气。
白潇潇呼天抢地。
苍魇扭头就走。
屋顶上的刘扬帆肯定没闲心围观小孩子打架,这会儿早就没影了。
一脚深一脚浅的踏着积雪往回走,尽管身体已经冻僵了,心头那些不受控制的杀意也跟着慢慢消退了。
苍魇苦笑不止。
看来他不但不了解师父,甚至也从没真正了解过自己。
“师父?师父你睡了吗?”苍魇不想让诀尘衣担心,刻意在门口跺脚搓手把脸揉得发热才进门。
厢房并没有栓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苍魇带来的小包袱放在桌上,里面的换洗衣服和解馋用的小糕饼花生米都在,唯独那一小坛桃花露不翼而飞。
怪哉怪哉。
苍魇重新出了门,仔细的在雪地上辨认着来往的踪迹。
可诀尘衣的修为这么高,走路是不用落地的。只要他不想让人发现,那么地上绝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
“师父啊,你到底上哪去了?”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变回来没有,万一让那个喜怒无常的诀尘衣撞上其他人,没准要把人吓死。
“苍魇。”这声音是从屋顶上来的。
好家伙,敢情现在都流行上屋顶抒情么?
苍魇很艰难的提了气,嗖一声上了屋顶。衣服结了冰,身体也笨重了不少,他刚往屋顶上一落,身边的瓦片就噼里啪啦的掉下去好几片。
“当心。”诀尘衣赶紧拉着他坐下,“昆仑的瓦片都冻脆了,一不小心整间屋子的房顶都没了”
“哦。”苍魇赶紧半躺着坐好,免得真让昆仑以为他故意来拆屋的。
“怎么,你被欺负了?”诀尘衣一眼就看出他冻得不轻,微微蹙眉道,“昆仑还有这样的待客之理?”
“不,是我欺负人了。”这倒不是说瞎话,没准白潇潇这会儿还在哭呢。
“是么。”诀尘衣也不再追究了,只是翘起嘴角笑着,脸颊嘴唇都透着桃花一样鲜嫩的绯红。
看来这还是那个喜怒无常的诀尘衣。
“师父啊,你……你把我的桃花露全喝了?”苍魇看到了他身边的空坛子。
“怕什么,我不会罚你的。”诀尘衣对着月亮轻声笑着,“这鲶鱼精的手艺真不错,漫山的桃花,也能酿成如此美味陈露。”
苍魇又开始苦笑。
这哪是什么陈露,从里到外从骨到皮都是实实在在的烈酒。
这个诀尘衣不罚,难保那个醒过来不罚他面壁思过几天。
“师父,你快回去休息吧,外面这么冷。”苍魇陪着他躺了一阵,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僵,又不敢直接喊冷让他担心,只好旁敲侧击。
“我不觉得冷。”诀尘衣依旧望着月亮,“这个身体早就觉察不出严寒酷暑了。”
“师父,要不是为了我,你早就该羽化登仙了吧。”听到他这么说,苍魇忍不住有些过意不去,小时候死皮赖脸不让诀尘衣成仙,如今已经及冠成年,他却还是舍不得这个唯一的亲人。
“苍魇,咱们两不相欠。”诀尘衣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为我失去了什么……”
“师父,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苍魇一骨碌支起身来望着他。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但不是今天。”
他的声音还是被酿在喉间辗转一般的温润。
就像桃花露。
浅醉微醺,清和不争。
苍魇有些沮丧。
诀尘衣确实好说话,但他若执意不肯的事情,就算你求他十年八年也一样无法如愿。
“你很想知道吗?”
“我……”苍魇自己的影子挡住了诀尘衣的容颜,只能辨出在阴影里微笑着的眼眸。
“永远不要离我而去。”
“师……师父?”苍魇愣了愣,只觉得他抱着自己的腰,重重的拉了下去。
嘴唇落在一起,唇齿相依。
脑袋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都在一瞬之间崩成了漫天让人晕头转向的灿烂烟花。
桃花露馥郁醇厚的香气和诀尘衣身上的檀香交织在一起,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来点进展啥的~~~~